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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頁

 

  「嗯。」他察看她臉色,她分明是陷入藥效昏睡,林庭軒意欲何在?「我們約好的,不是嗎?」

  「我……很累……」她腦袋往他胸前挪擠。「帶我……回去……」

  「我們這就回去。」

  「你……別把我……摔著了……」一隻手試圖攀上他脖子,又徒勞地落下。

  「不會的。」他收緊臂彎,讓她貼緊他。

  她安心地再度陷進沉睡,帶著他的消毒藥水味。

  *** *** ***

  他沒有聽錯,那是水聲,不是從水龍頭滴落的滴答聲,是水花飛濺的聲音,在月夜裡,特別清晰詭異,讓甫入眠的他很快醒覺。

  水的拍擊聲持續不斷,他終於抵不過好奇心,掀被下了床,循著聲源往窗子靠近,隨意一掃視,立即找到了發聲處。

  月光下,屋後的小型泳池內,穿著白色泳衣的女人來回穿梭在水裡,姿態精練純熟,彎換著各種泳姿,像尾美人魚。她不上岸,泅泳在兩岸之間,像在進行百米泳賽,十分賣力地來回前進。

  他抿嘴一笑,抓了件恤衫及休閒褲套上,輕步走出臥房下樓。

  水聲在他走近後院落地窗前停止,他放慢速度,不致驚擾夜半徜徉在水裡的人兒。但無論他如何俯瞰,泳池已沒了芳蹤,只餘水紋蕩漾。

  他往四周環視,離他五公尺處的長廊下,女人背對著他,濕淚淚的長髮披肩,半跪著不知在看什麼。

  他走近她,不再掩飾足音,女人警覺地朝後望,見是他,又是驚訝又是尷尬,接著透了口氣,她微微一笑,抹去陸續滑下臉龐的水珠。

  「成醫師,對不起,吵醒你了。」

  白色連身泳衣下,裒著成熟的軀體,她身材偏細瘦,曲線卻柔滑,池水浸潤過的肌膚有層柔輝。也許是不設防,她平日戒備的氣息一除,竟散發著婉約的女人味。

  「你在看什麼?」他輕問。

  她愉悅一笑,讓開一旁,在她身後,是一株盛開的曇花,潔白透明的花瓣,在黑夜裡努力地綻放,幽香在夜風中冉冉浮動,她是為了這難得的景致才上岸的。

  「真漂亮,我第一次看到。」她顯出小女孩的驚喜,仔細端詳著花蕊。

  「怎麼起來了?」他傾下腰,吸一口清冽的花香,視線落在她臉上。

  她安靜了,不說話,在石板階梯上坐下,抱膝凝望著水中月色。

  「你是第一次下來游的吧?我的房間就對著游泳池,很難不聽見。」他在她身邊坐下,比平時和言悅色。

  「我——」她啃著指甲,躊躇半晌。「我作了惡夢,睡不著,想游一下,累了比較容易睡下。」

  他端起她下巴,查看她略青的下眼瞼。「不是第一次了吧?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我姊姊走後。」

  她本該習慣的,但近日這幾次,她再也不能迅速地從夢中醒來,她的夢越來越頻繁、越來越鮮明,也更漫長,已到達她所能承受的臨界點,她既不能吃安眠藥,只能藉著消耗體力幫助入睡。

  「惡夢,和林庭軒的出現有沒有關係?」

  她托著腮,不以為然地看他一眼,「他比我更痛苦,姊姊的死就是他的惡夢。」

  「以後和他單獨見面,你最好事先讓我知道,比較妥當。」

  他並沒有對她和盤托出他的疑慮,在沒有證實疑點之前,不必讓她增添心理負擔。林庭軒對方楠無理性的執著,已達匪夷所思境地,那一晚,如果他遲到一分鐘,方楠或許此刻不會坐在此地了。他想不透,林庭軒目的是什麼,難道純粹是想隔離他和方楠?但方楠不是三歲小兒,任人擺佈,除非,不過是想造成一個事實……

  「對不起,那天麻煩你了。不知道怎麼搞的,我竟然在林大哥面前累倒了。」她抱歉又疑惑。她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是張嫂叫醒了她,她不曾如此失態過。

  「不要緊。」他暗忖了一下,道:「我今天收到林庭軒的邀請函了,是他府上的私人壽宴。本來,我一向對這種聚會興趣缺缺的,不過,如果帶著你出席可以讓他深信不移我們的事,那就去一趟吧!」

  她楞楞,胸口盤旋著不知名的暖潮,她彎起唇,含蓄地笑。「成醫師,謝謝你,我會多介紹幾個想整型的同學給你的。」欣喜的神態裡有抹天真。

  「這點就免了,我志不在此。」他不禁蔑哼。

  「太晚了,我佔了你太多時間……」她驟然站起,昂首望著他臥房的窗子,黑漆漆一片看不清什麼。

  「你在看什麼?」他也跟著她鵠望。

  「你快上去吧!我怕又……」她指指窗口,表情透著赧然。「害你們吵架了。」

  他一時頓住,繼而恍悟——她以為像上回一樣,他帶回來的女友又留下過夜了。不知為什麼,這樣順理成章的認定讓他不再無動於衷了,他微沉了臉,沉抑道:「房裡沒人,能和誰吵架?」

  「對不起,我以為……」她伸伸舌,像說錯話的孩子。「晚安,我回去了。」

  她夜晚上完課回來,驚鴻一瞥出入他房裡的陌生女子,連忙躲回房裡不再出門一步,如果不是夢魘連連,她不會大著膽子出來游泳的。

  他看著她消失在落地窗裡,一股難以形容的、久違的感受正盤桓縈繞在心門……

  他是帶了新女友回來,和鍾怡相仿的外型,有著迷戀他的嬌態,也更懂得取悅他不令他生煩。然而,就在他開起房門那一瞬間,他瞥見了方楠,正走進大門穿過客廳,高高束起的馬尾在身後晃動著,不施脂粉的臉孔透著小跑步產生的紅暈,短短幾秒間,他面對著熱切等待他的女子,一切都索然無味了,冷卻了。

  他內心裡潛存著巨大的荒枯,多年來,那些來來去去的女子從未填滿過,她們帶來的激情,像一夜凋落的曇花,天亮後,一絲存留不了。

  今夜,想填滿的慾望止息了,他發現,荒枯裡有自發的泉湧,讓他可以不藉由那些柔軟的軀體麻木自己不再對愛情信仰的魔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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