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澤野震驚極了,像被人重打一拳,而這一拳還來自最喜歡的人。「你為什麼那樣說?」
菁木還是低著頭,癟著嘴,不知該怎麼講清楚。也許……連自己也不太明白啊,明明很喜歡,明明也只有他對自己好,為什麼好強?講他壞話?將他推開?喜歡一個人,又為什麼這麼累?這麼煩惱?
夏澤野氣急敗壞地說:「你嫌我煩?我纏著你?你很討厭?還說我得獎都因為爸爸的關係?你不希罕?你不屑?」他氣得頭都昏了。
「嗯。」菁木點頭,雙手插在裙子口袋,強裝無所謂地踢踢石頭,但踢不掉心中的疙瘩。夏澤野的聲音,緊繃沙啞,好像很難過啊,這使她更不敢抬頭看他的表情。她胸口悶悶緊緊,想趕快逃開,在他的瞪視下,她都快窒息了。
「我以為我們是好朋友……你知道嗎?我第一次這麼喜歡一個人……你放心,我以後,不會再來煩你了……」
菁木僵住,猛一抬頭。「其實……」話梗住,她愣愣望著,他已轉身離開。
路兩邊,大大的樹,開著不知名的紫花。風吹,紫花飄落如雨。夏澤野就這麼漸漸消失紫雨中,遠去的背影,看起來那麼孤單傷心,他走得很慢,但沒有回頭。
菁木想喊他回來,又心急地想,就算他回來,她要說什麼?怎麼解釋連自己都不明白的那些彆扭和煩惱?於是話全梗住,只有淚潸潸而下。
眼看著自己害夏澤野那麼傷心,菁木感覺心臟像被誰緊緊捏住,好難受好難受。那是唯一對她好的人哪,為什麼要害他傷心?她知道自己的不在乎全是假的,全裝出來的,其實那是因為太在乎了。在乎到她沒辦法自自然然和那麼耀眼的夏澤野做朋友,被那麼多人關注太可怕哪!
菁木退回一人世界,退回安全但寂寞的角落,生活恢復寧靜,心不再劇烈起伏跌蕩,人也不再恍恍惚惚、不知所措。可是她記住了,當世界與她為敵,只有夏澤野是她的好朋友。
一個好朋友,沒什麼,今天沒了這個朋友,明天馬上又可以交別的朋友,別人不在意少個好朋友,一離開,就忘了。可是菁木受不了,失去夏澤野,她更自閉了。她甚至想,永遠也不要跟誰當好朋友了,因為沒有誰、沒有任何人,比夏澤野更好更棒了,少了他這個好朋友,那種傷心和遺憾,是連菁木自己也沒意識地,根埋在心底。
他們曾有過美麗的雨天,他主動來親近,但,她沒接受這盛情。
菁木沒告訴夏澤野,她好喜歡他得獎的那篇作文,那也是她的「快樂的下雨天」。
*** *** ***
寒假,菁木隨父親,搬到高雄定居。她動了手術,治好口吃的毛病,而有了父親同住,敏阿姨不敢再疏忽她。菁木每天穿得美吃得好,不再被同學歧視。她心裡暗暗希望能再遇見夏澤野,讓他聽聽看,她講話多流暢啊,她不再自卑了,也不會再拒絕他,他們又可以當形影不離的好朋友。
日子一天天過去,這願望沒實現,只是默默懸在菁木心底。
菁木升國中時,芷綾交男朋友了。熱戀中的芷綾,很需要聽眾,不厭其煩地向菁木述說她跟小男友來往的細節,陶醉在夢幻般的初戀裡。
這對沒血緣關係的姊妹,隨時日過去,感情越來越親密。菁木每次看芷綾講得眉飛色舞,就會想像著,如果是她跟夏澤野呢?如果當初不因為自卑,氣走夏澤野,他們現在會怎樣呢?也會變成男女朋友嗎?
當菁木還在對夏澤野念念不忘時,芷綾已經忘記夏澤野。
菁木現在可以準確無礙地跟人表達心中真正的想法了,可是,她還是沒辦法就變成活潑健談的女孩,曾遺失過講話的能力,讓她受夠和人溝通的無力感。語言障礙解除後,她發現自己好怪啊,竟沒那麼想和人聊天說話交朋友。相反的,她更安靜了,更耽溺於自得其樂……唯一想說話的對象,已經不在身邊。
你好嗎?
對不起。
我已經比以前更好更好了,我現在敢跟你說了——
夏澤野,其實,我也喜歡你的……一直噢!
每當院裡茉莉花開,純白小花,教菁木更想他,還記得自己曾經多傻氣地,在認識夏澤野的那天晚上,怎樣將茉莉花揉在臉上髮梢,盼望下次他接近,聞到的,都是茉莉香……
第二章
十七年後——
「救命!AMBER……」名模特兒劉小鷺,穿著內褲,俯趴床上,哀哀呻吟。「我壓力大,我快瘋了……」
「慢慢吸氣,吐氣,放鬆……」最好放鬆到連嘴巴都閉上。
AMBER,是芳療師竇菁木的化名,因為不適應大型美容機構促銷課程的方式,自己出來經營茉莉芳療館。她雙手抹上精油,在小鷺光裸的背脊按壓。劉小鷺是好顧客,還是這間店的房東,人不錯,就是太愛聊天。每回SPA完,菁木累的不是手,而是不得不陪聊的嘴。
燈色昏暗,飄著花香,樂聲悠揚,角落茶几上擺放水氧機,噴出充滿負離子的白煙霧。
小鷺讚歎:「好舒服……噢∼∼AMBER,你真太棒太棒了……我跟你說!我喉嚨沙啞,頭有點痛,好像有一點感冒喔。」
「所以我加了Allspice牙買加胡椒,可以緩和感冒症狀,對頭痛也有幫助,另外還摻了法國薰衣草,除了緩解支氣管疼痛,還可以讓你心情好一點。」
「我真的很需要好心情,我晚上要和我男朋友談判,你知道為什麼嗎?」
不想知道誒,但她還是很配合地喔一聲,問:「為什麼?」
「唉,我快瘋了,我要跟他下最後通牒,不結婚,就分手!不給他壓力,永遠別想結了,你知道嗎?我也不是真的一定要結婚,以前我也是不婚族啊,可是他一直不求婚,太奇怪了,他越這樣!我就越想結婚,我好奇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