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行。」只是伏鋼會特別問,代表著這件事他很介意。「你又怎麼看待和親這種事呢?」
「是我先問你的!」
好好,她先回答總行了吧。「和親是權宜之計,犧牲一個人,換來兩國和平安寧,怎麼算都划得來。」
「你怎麼跟穆無疾說一樣的話?!」伏鋼有點惱火。
「穆宰相會這麼說也是理所當然。他得以百姓福祉為優先考量,無論是送一個公主到他國和親,或是接受鄰國公主的和親,他知道這是雙贏的好選擇。」反正別人家的孩子死不完。
「如果要送出去的人是你呢?!」伏鋼扯掉頭上拭發的布巾,露出一對帶怒的眼。
「如果是我?快輪到我了嗎?」她前頭有十七個皇姊,除了早麼的十五皇姊,其餘十六個裡有九個都是送往他國和親。
「我只是說如果……」
「你真是問倒了我。我沒有想過這種事……或許我得開始想想了。」她故意嚇他,想看看他做何反應。「之前五皇姊送去和親,前幾個月兩國確實是相安無事,後來五皇姊得罪了君王,被人賜死鴆殺,十皇姊則是沒到兩年教人送了回來,最終下嫁官職低微的小官,幾個和親的皇姊似乎都過得不好……和親除了『嫁人』之外,還有許多得小心謹慎的地方,畢竟弄個不好,自己喪命也罷,讓鄰國以此為藉口而發兵,豈不成了千古罪人?至於你問我對和親做何想法……我能有想法嗎?我有權嗎?你記得我十二皇姊哭著說她不要送去和親,她不要為了百姓犧牲自己時,你說了什麼嗎?」
「呃……」他記得他說了什麼,只是他沒想到李淮安有聽見。
「你說,憑什麼我們這群公主享盡了榮華富貴,吃穿全由百姓血汗錢來供養,卻妄想著要自己幸福,棄百姓於不顧。」她淡淡說著,嗓音沒有太多起伏,非常平靜。「老實說,我同意你的說法。十四皇姊逃親的教訓我還記得好深刻——她逃跑了,卻有鄰近邊境數個村子的百姓因而遭到遷怒,成為鄰國洩忿下的犧牲者。她想要幸福,卻犧牲了更多的幸福……我知道百姓是怎麼看待這回事的,他們都在說……貪生怕死又自私自利的皇親國戚。所以,如果真的輪到我,我不會逃,我會盡可能討好那位君王,消滅他所有想發兵的藉口……我的回答,你滿意嗎?」
伏鋼沉默了,起身將燭火吹熄,然後走了出去。
李淮安在黑暗裡坐起身,望著淡淡透著月光的窗外及那道逐漸奔遠的身影,喃道:「我還以為你是因為連日來皇城大亂才心情不好,原來穆無疾跟你說了什麼和親的事……」
她淺笑,細細回味伏鋼方纔的表情,笑意加濃。「你不知道你露出這麼捨不得的態度,會讓我更喜愛你嗎?」
伏鋼可就無法像李淮安那般輕鬆一笑,他被腦子裡閃過的想法嚇壞了——
他怎麼可以有如此離譜的想法?!
這是不對的!錯的!錯的!
伏鋼奔到校場裡舞刀,舞完刀立刻改舞劍,舞完劍又踢來一根長棍,在校場中央喝喝哈嘿地狂灑汗水,想藉此將腦子裡產生的惡念驅逐出去——
李淮安說出的話,本來就是他的信念,他對於只想享榮華,而完全撇開責任的皇親國戚深惡痛絕。送一兩個公主出去和親算什麼?她們本就該替百姓做些事!
但為何在李淮安說完話的同時,他想沖喉而出地反駁她?他想告訴她要為自己的幸福做打算,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他想搖醒她,要她不准消極地想討好君王;他想吼醒她,要她聰明一點、自私一點!
他怎麼會有這種該死的想法?!
一個公主,換來一年的和平都很值得!他一直是有這種信念的,何時開始改變了?何時開始走調?何時變得如此薄弱……
他好像從來沒站在「公主」的立場來看待事情,他不知道遠嫁遙國的公主是抱持著什麼心情,她們的惶恐及害怕,是百姓們不會懂的事,服侍君王時的戰戰兢兢,隨時隨地可能因君王大怒而死及自國百姓因此遭到波及的罪名——
屁啦!他到現在還是不懂,只是因為要和親的人極可能輪到李淮安,所以他才會有這麼多拉里拉雜的破理由,他的想法從頭到尾沒改變過,就像他身為將官,他的責任就是保家衛國,他也會面臨馬革裹屍的威脅,但他清楚自己領了百姓血汗供養的薪俸就該無畏無懼做該做的事,皇族們有資格置身事外嗎?他們比任何人都更沒有資格!
他根本就是……產生了自私的想法,一種不想讓李淮安去和親,至於送其他哪個公主出去都與他無關的極度自私。
「娘的!不能有這種錯誤想法,你聽清楚了沒!當年爹娘和兩個妹妹就是死在戰亂之下,而會引發那決戰亂就是十四公主逃婚的緣故,你牢牢給我記住!」伏鋼在夜空裡咆哮,對自己憤怒、對自己不滿,對自己突生的念頭感到羞恥,無法原諒自己,他懲罰自己似的狂揮兵器,一直到天方露白,他一身汗濕,幾乎累得無法再揮動雙手才停下……
身體累了,腦子卻變得更清晰。
額前散亂的發正淌著水珠子,半掩在後頭的黑眸逐漸瞠大,他低咒一聲,吃力以大刀撐起自己的身軀,準備繼續再來狂揮猛舞,因為清晰的腦子裡竟然閃過了更該死的想法——
只要把她留在他身邊,就不用擔心會輪到她去和親。只要她成為他的……
*** *** ***
伏鋼……開竅了?
李淮安驚訝盯著自己被伏鋼硬握住的柔荑間擺著一根素雅的銀簪,它綴有幾顆小巧的紅玉,拼成了梅的圖案,雖然不甚精巧,雕工也相當一般,輕易能掂出它的便宜價值,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