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公主嗎?我還以為你忘了這號人物了。」
「胡說八道什麼,我怎麼可能會忘記?」幹嘛說得好像他很狼心狗肺似的。
「只見新人笑,不見舊人愁,可憐桃花面,日日見消瘦;玉膚不禁衣,冷肌寒風透;粉腮貼黃舊,蛾眉苦常皺;芳心哭欲碎,肝腸斷如朽——這些話你恐怕是沒讀到,不過倒是做得挺順手的。」穆無疾是酒席上唯一一個飲茶不飲酒的人,畢竟他的身子骨仍不好,愛妻嚴禁他碰酒。
「雖然沒讀到,但一聽就不是好話。」尤其是穆無疾那一臉責備,他伏鋼駑歸駑,也不是真的蠢到極點。
「需要我替你解釋這些句子的意思嗎?它是在說負心漢有了新歡就一心只關懷新歡笑起來多美多可愛多惹人憐,任憑舊愛愁眉深鎖日漸消瘦都無心去理睬。」
「那你剛還說什麼我做得挺順手?我哪時這樣了?」
「新歡不正是妤蘭,舊愛不就是十八公主嗎?」
「妤蘭?!我跟妤蘭有什麼干係?!」
「是沒什麼干係,只是在大街上摟摟抱抱,讓全城的人都瞧見了你伏大將軍是如何如何地疼惜她,又是如何如何地關心她。我想想你是怎麼說的……你怎麼跑來了?你忘了自己還是個病人嗎?!要等我回將軍府也能等到,你養病不養病,跟著人來擠,也不怕又摔倒?你這陣子有沒有乖乖吃飯喝藥?等會順便帶妤蘭去買幾塊芝麻大餅,她不是很愛吃嗎?一個姑娘家能吃掉三塊就算很愛吃了……好個甜蜜景象。」穆無疾酸不溜丟地損伏鋼。
「你、你那時在場呀?」
「我不在場,但有人在。」
「誰?」
「十八公主。」
伏鋼先是驚訝,但想想又不對。「少誆我。她怎可能跑去那種地方?她如果出城,也一定是八人大轎扛著,我不可能沒看到她——」
「隨你愛怎麼說都罷,反正她瞧見也好,沒瞧見也好,城裡傳得也夠精采了,不用雙眼看,光用耳朵聽也差不多了。」
「我跟妤蘭真的沒什麼——」
「你跟我解釋有什麼用呢?」該讓伏鋼努力解釋的對象又不是他。
伏鋼執杯的手握了握,想起李淮安知道了妤蘭這號人物的存在,萬一誤會了怎麼辦——
「我……我去看看她。」
伏鋼離開熱鬧酒宴,直直往她的寢居去——他自然不可能太懂禮數地等人通報一聲,人就大刺刺闖了進去。
李淮安托著腮,自己與自己下著棋,低飲著長睫讓人看不清她此時的情緒。屋裡很靜,只有棋子輕輕擱在棋盤上的喀喀聲,一直到燭光被伏鋼給擋去大半,她才緩緩抬頭,無言凝望他,臉上沒有驚喜。
「怎麼過來了?酒宴結束了嗎?」她換了黑子,放進盤裡,又取來白子,沉思著下一步如何走,但在那之前,她喚來丹芹,要丹芹替伏鋼奉杯熱茶來。「抱歉,我沒料到你會過來,所以沒準備什麼好茶,你再稍待片刻。」
「你……你額上的傷好一些了沒?」
「你是不是問得太晚了些?那是兩年前的舊傷,若到今日還沒痊癒就太糟糕了。」
「有留下疤痕嗎?」此時她額際有長髮掩著,瞧不出端倪,他想伸手去撥開看,又不能動手。
「不礙事的。頭髮能蓋掉,沒人會瞧見。」
「那麼就是有留疤了……我那時不是故意的,抱、抱歉。」晚來的歉意。
「嗯,我接受你的歉意。」
丹芹此時也送來熱茶,福身將茶擱在桌上,瞪了伏鋼一眼才退下。
「喝杯茶解解酒吧,我聞到酒味了。」
「只灌一兩杯而已。」伏鋼將茶喝光,沖淡嘴裡的酒臭。
「打了勝仗,難免的。」她說話時都沒抬頭,逕自下棋,口氣好淡,雖然句句有應有答,距離卻好遠。
「我聽穆無疾說……你今天有到街上去看我們回來。」
她頓了頓。「嗯。」
「我怎麼沒瞧見你?」
因為你的心思不在我身上,又豈會看見我?
「大概是人多吧。我只待了一會兒,沒久留。」
「你有瞧見我嗎?為什麼不叫住我?」要是她出聲喚他,他就不會沒發現她。
李淮安靜了下來,執棋的手在顫抖,她將它藏在袖裡,緊緊掄握起來。
「我是個公主,你要我在大街上喊出你的名字,然後呢?飛奔過去?跟你說歡迎歸來?」
還是飛奔過去,又讓他驚嚇得一把推開她?他那時的懷裡,哪裡還有她的位置?那裡佔了個清秀姑娘,一個展開手臂抱住他時,不會被他掙開的漂亮姑娘……
「你看見我跟妤蘭……」
「伏鋼,有時我真的覺得你是鐵石心腸。」她抿著唇,慢慢吐納才能壓下鼻酸。「你看不出來我已經很難受了嗎?你看不出來我在嫉妒嗎?你看不出來我……已經好累了嗎?你非得見到我放聲大哭,才會知道我疼嗎?妤蘭妤蘭妤蘭……你在我面前喚著另一個姑娘的名兒,你當真以為我無動於衷嗎?我一點也不想聽見你和那位姑娘任何事情,如果你還有一絲憐憫,求你就這麼掉頭走吧!你知道我可以熬得過去,我不會尋死覓活,只要不再見你,我會越過越好。」
「你誤會了!我和妤——我和她沒有其他干係,只是她生病了又死了親人,孤苦無依又死纏著我,我才會想說把她帶回來照顧——」
「你待她那般的好,卻告訴我她跟你沒有干係……我又不會去破壞你們,你何必騙我呢?」
「是因為她和我同樣遭受過——」伏鋼噤了聲,字句全梗在喉頭,在他看見李淮安揚睫覷他時,眼眶滾落的眼淚。
他從來沒看過她哭泣,從來沒有。不管他給過她多少壞臉色,也不管那時她撞傷額角很痛,她都沒哭,現在卻——
「求你,別再說了。」她低低央求。
「你讓我解釋——你,不要哭了……」之前妤蘭老是在他耳邊哇哇大哭,他只覺得麻煩,卻沒有這種撕心裂肺的糾結。「不要再哭了!不然我發誓給你聽,我如果和她有任何不清不白的干係,我當下就被雷給劈死!」他不想讓她誤會!誰誤會誰調侃他都不在乎,就是她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