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若不是她那個良心比別人多了好幾斤的傻爹出手相借,她又何必跟這人間敗類客套兼閒扯淡?
借給這賭鬼三兩二分六錢眼看像是難討的了,但是她路小卓打從三年前接下「貸你一生」錢莊的業務以來,還沒有討不回的帳……她冷笑。
死賭鬼,待還款日期一到,你就準備受死吧,嘿嘿嘿!
路郝仁甫自內堂走到外廳,一見到的就是女兒臉上那熟悉詭異又得意的笑容,登時倒抽了口涼氣,蹬蹬蹬連退三步。
可憐哪可憐,又是哪個倒楣客人要面臨比死還慘的討債催魂大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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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後,又是初五。
江南柳如絲花如艷,水波蕩漾春風拂面,人人無不醉在這溫柔得像詩,輕暖得像歌的南方初春氣息裡。
但是此刻對見了賭就跟見了命一樣的高大江來說,江南的美麗景致根本視而不見,對他來說只有骰子點點的朱紅才稱得上嬌艷,天九牌片片的雪白才算得上清麗,而「開盅啦」無異是他這一生聽過最悅耳的曲子。
今日高大江偷拔了姥姥髮髻上的銀釵去當了八錢銀子,心癢難耐地立刻大搖大擺走進熟識的賭場。
可沒想到今日賭場看門的大漢一見到他就二話不說的抬起腳踹下去——
「哎喲喂呀!我的娘呀!」高大江被踹飛出去,慘跌個狗吃屎。「王哥兒,是我呀……嘶,痛痛痛!」
王哥兒雙手抱臂,凶蠻的臉上似笑非笑。「就是你高大江,打從今兒起列為拒絕往來戶,滾吧!」
「等等,王哥兒,我今兒有錢,不敢再賒帳的——」高大江也不管滿臉灰,揉著被踹疼了的屁股,急急忙忙掏出八錢銀子。「我真的有錢可以玩兩把。」
「就算你有錢,我們也不給賭了。」王哥兒幸災樂禍地望著他,「不止我們這兒,江南的大大小小賭場你全上了黑名單,我勸你死了這條心吧。」
高大江如遭電殛,面青唇白地瞪著他。
不給賭了?這、這還不如一刀砍了他!
「為什麼?」
「你還不知道嗎?」王哥兒氣定神閒地開口,「在你沒還小卓姑娘銀兩之前,全江南的賭場是不准你進場的。」
「怎、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高大江驚傻了。「我不過是欠了她幾兩銀子,她憑什麼讓全江南的賭場不讓我進門?」
「說你笨你還不承認,全江南有哪家賭場敢不給小卓姑娘面子?還有,小卓姑娘說了,要是哪家賭場讓你進場賭,哪怕只是押一枚銅錢,就算是你將債務移交給賭場,她便直接找上賭場收取本金加利息,還要收手續費、移交費、帳管費……並且要向你索討違約金一百倍。」光念都能教這名賭場凶悍保鏢打寒顫。「你呀你,就你最不知死活,敢賒小卓姑娘的帳!」
「這……這麼狠?!」高大江嚇得差點屁滾尿流,全身發抖。「這還有王法、還有天理嗎?她、她想逼死我呀?」
「逼死你是不至於啦,但是小卓姑娘也交代了,就算你想不開去尋死,她也要拿你的屍首賣給衙門的仵作充當練習用。」王哥兒不懷好意地盯著他,「嘿嘿,咱們相識一場,我還真不忍心見你死後屍骨無存……可沒法子了,誰讓你欠小卓姑娘錢呢?」
「嗚嗚嗚……我還,我一定還!」高大江已經腿軟到癱坐在地上痛哭流涕了。
可是他沒錢哪,他到哪裡去找錢來還可怕的「貸你一生」啊?
早知如此,他就不去貸銀子來賭錢了……好恐怖,好恐怖哇……
不遠處,青青楊柳樹下,一名老僕人手捧著帳本,必恭必敬地侍立在一身淡綠衫子的小卓身邊。
小卓瞇起銳利的雙眸,滿意地吩咐道:「福伯,官府水肥署日前不是張貼告示要征趕糞車的嗎?薪餉還不錯,一個月有一兩二錢。」
「是,小姐,老奴明白你的意思。」老僕人暗笑。
「記得通知高大江上工後,每個月我們會差人直接從水肥署扣走一兩的工錢,咱們自個兒留半兩,另外半兩拿給高姥姥藏著私房用。」她頓了頓,小臉咧開一抹微笑。「唉,我真是太欽佩我的慈悲心腸了,還留二錢給他過日子……」
老僕人強忍住笑,在帳本上大筆一揮記下。「小姐本來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福伯,別太讚美我了,其實我這也算不上什麼功德事,而且做人還是謙虛點好。」她謙遜地道。「你說是也不是?」
「小姐說的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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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卓得意滿足的表情一直維持到了家門口,看見夥計們個個如喪考妣般悲慘,她臉上的笑容倏然消失。
「發生了什麼事?怎麼那張死人臉?」她心下掠過一抹不祥預兆。
難道是爹……
她的心瞬間往下一沉,可在瞥見她爹坐在櫃檯後,滿臉尷尬和被逮到的心虛,陡然鬆了口氣的小卓心又一緊。
不是的吧?難不成老爹又……
「說,這次借出了多少不該借的銀子?」她面如玄鐵的質問。
路郝仁身子瑟縮了下,更往太師椅深處躲去,陪笑道:「小、小卓寶貝兒,你回來啦!」
「幾時發生的事?」她已經懶得拷問老爹了,轉頭睨向夥計。
被問到的夥計支支吾吾的,一雙眼睛偷偷瞄著路郝仁,卻又不敢不回答。「半盞茶前。」
那就是剛剛發生不久了,難怪爹還來不及逃離現場,小卓當下有個衝動想派人把那人給逮回來。
可是「貸你一生」錢莊向來「一錢既出,駟馬難追」,這是自祖爺爺就有的古訓,她也只能讓這個衝動念頭在腦海裡多轉幾圈,最後還是作罷。
「爹……」她深吸一口氣,陰惻惻地轉向老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