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當時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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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頁

 

  如果,時光多倒流幾年,他會毫不猶豫地接受她的;她是年輕了點,但並不幼稚,行事總會考慮到對方的感受,即使在不對感情想望的現在,她的一顰一笑仍能帶給他如初夏般明亮的喜悅,和熏風拂身的自在。然而越發如此,他越不能躁進,他不能阻止她鍾情於他,卻可以控制未來傷害的發生。

  「你真的……也喜歡我?」她唇角漾開了驚喜。他能想像,再多給予她一點強烈的字眼,她就會像拿到期盼已久的耶誕禮物的孩子一樣,興奮地跳起來了吧。

  他平靜的心翻動了一下,最終,他還是得面臨這一刻。他真不忍心破壞她的快樂啊!不為了保有自己,純粹是為了她。

  「我,並不如妳想像中的那樣好。」一說出口,他便從她的臉色得知了這是很不高明的開場白、很糟的拒絕理由。無視她黯然的瞳眸,他繼續說下去,「妳能不顧一切的喜歡有過很糟紀錄的男人嗎?」

  她釋懷地笑,「我知道你有過婚姻,難道──你想告訴我,你傷過許多女人的心?」

  他垂下眼,還是一臉平靜。「妳想知道,我不會隱瞞妳,聽完了,妳再決定,是不是要繼續投入下去。」

  她不說話了,認真地看著他。

  他輕輕替她拂開幾根散落在眼前的髮絲,溫柔地笑了,「記不記得,妳告訴過我,有關妳母親定情的故事?」

  她點頭,目不轉睛地。

  「那是個令我羨慕的故事,我的母親運氣就沒這麼好了。十幾歲她到台灣唸書,愛上一個刀口舔血的男人,那男人也就是我父親。我父親和駱進添,家珍的父親,曾經替他們所屬的集團立下許多功勞,替上頭的人拓展了他們所謂的生意版圖,黑白兩道沾染涉足,一般人所熟知的娼、賭、包工程,無一不做。」

  她略顯訝異,但表情變化不大,也不吭氣。他接著說:「十歲那年,我母親以死相逼,要我父親脫離那看似風光,其實暗藏凶險的日子,我父親拗不過我母親,加上我也大了,瞞也瞞不過孩子的眼睛,他們帶了我,不惜得罪一干朋友,移居到我母親在馬來西亞的娘家,過了四年這一生她最平靜、最快樂的日子。」

  她仍然沉默。她猜得到,他的年少幸福必然終止在異域了。

  「我父親這一生街頭闖蕩,並不懂得如何做正經生意,錢在一次又一次的嘗試下敗得所剩無幾,到最後坐吃山空,死於一場交通意外。我母親因此生了一場大病,在求助無門之下,我們又回到了台灣。」

  那不會是一段容易捱過的歲月,卻在他的輕描淡寫中略過了,她約莫明白了,他如何養成了那不易動情的心性。

  「你們,又回頭找了駱先生?」

  他頷首,苦笑,「似乎不得不說是宿命,我們始終脫離不了這個圈子。駱進添不計前嫌的幫了我們,還了我父親欠下的錢債,請名醫治好我母親的病,讓我完成了大學學業。那幾年,集團一番變動後,他掌握了絕大部分權力和資源,和競爭對手岑卓適分庭抗禮。畢業後,我也被安排進了駱進添的底下企業做事,成了不可缺的要角幹部,開始償還他的多年恩情。」

  她再怎麼鎮定、怎麼無預設條件,亦難無動於衷──這麼溫文寬和的男人,連眉頭都很少皺一下的男人,竟來自於她從未想像過的世界!她知道,他不會是單純的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無論企業名號多正派響亮,他始終在為駱進添做事,當然,做的不會是善男信女的慈善事業。

  「這有什麼不對嗎?」震撼一過,她心念一轉,重新振作,安慰地笑,「你並沒有殺人放火、逞兇鬥狠,你只是所事非人……」

  「天聆!」他制止她,笑容未曾淡去,像在說著別人的故事,「好跟壞,不是流於表面,如此膚淺劃分的。那幾年,所有關於錢上面,需要合法轉移、巧立名目安排的事,我都做了。妳想像得到的,洗錢、生意綁標、威脅利誘,雖然不是經過我的決定,也是經過我的執行而完成,我能說自己一塵不染嗎?」

  她啞口無言,霧氣遮住了視線,她怔了好一會兒,抬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急切道:「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不是嗎?你不是脫離了他們嗎?你現在在做正經生意不是嗎?麵館不就是我們的努力嗎?」

  一連串的問號,讓他忍不住動容,他拭去她眼角的水氣,「有些事,永遠是個記號,抹滅不了。三年多前,因為一件股東內鬥風暴,許多不能搬上檯面的事被有心人掀開了,基於圈子裡不成文的原則,公司裡兩位高級主管承擔了這個責任,進了牢,保住駱進添不受牽連,我,就是那兩個人之一。」

  她胸口驀地發痛,淚串順著鼻樑滾落。

  「我母親在我入獄後半年,知道駱進添食言了,沒有實踐諾言讓我脫罪,她受不了再次失去至親的煎熬,心肌梗塞走了。這件事,遠比牢獄之災、妻子要求離異更令我難以承受,我永遠也不能說服自己,我是個沒有罪的人。十五歲那年立下要讓她重獲幸福的誓言,成了諷刺。天聆,我曾經讓兩個女人傷心,她們相繼離開了我,我沒有把握能讓任何人得到幸福,這就是我不能愛妳的原因。」

  她拚命吸著氣,仍不能阻止淚水不斷地淹沒眼眶,她握緊了拳頭,結實地嘗到了月圓月缺的苦澀。她深知世上沒有完美的幸福,然而眼前那張痛楚都化在牢獄歲月的淡定臉孔,如此令她心臟揪緊,她寧可他憤世嫉俗,也不要他失去對人生的積極追求,一切變得可有可無。她與他之間的距離,並非是他不堪的過去,而是他決定不再愛任何人。

  她用手背擦了擦涕淚,猛然攀上他的肩,用力吻住他的唇,「匡政,我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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