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方才在外堂沒見到女人,大概是電話預約的。程楚明也怔了一下,不知是為女人的容色還是單刀直入的作風,一時說不出話。
她打破沉默,「小姐,這裡不能插隊。」破了慣例,很難向其它客人交代。
女人瞄她一眼,驕漠地移開視線,從皮包裡拿出一封紅包,放在紫檀桌上。「程先生,錢不是問題,我是安龍先生介紹來的,給個方便吧!我真的有急事。」
女人語氣妥善,氣勢卻凌厲,一見即知不是尋常人家出身的女兒。
「安龍?」程楚明頗為意外,沉吟半晌,竟點了頭,「坐吧!」
她暗自一楞──程楚明開了例,安龍必非等閒交情之輩。
她從檔案調出女人預先給予的資料,女人今年二十三歲,名字挺普通,叫駱家珍。
「想問什麼?」程楚明問。
「我和這個男人,未來有沒有可能在一起?」她在一張白紙上寫下名字及生辰。
程楚明默思了一會兒,將男人的資料鍵入程序,生命的星象網絡圖便出現在屏幕上,和紙上女人的命盤資料交相比對後,他笑了笑,「小姐,妳的真命天子不是他。」
女人面色一變,聲調不由得高了起來,「你確定?他現在並沒有其它女人,他一直很低調。」
「現在不等於未來。」他半閉秀目,微微一哂。
女人猶自硬氣,「我們認識十幾年了,他對我很好。」
「時間長短不代表永恆,體貼不代表男女之情,結髮多年的夫妻離婚的大有人在。」他直言以對,顯見情況沒有轉圜餘地,因而不婉言勸慰。
女人亮眸水氣漫漫,停了幾秒,又開口辯解:「他說過會照顧我一輩子。」
「駱小姐,如果妳如此確定,何必來我這尋求答案?」
女人頹下肩,氣勢短了一截,低聲囁嚅:「他的確說他不想結婚。」接著,似想起了什麼,翻開皮包掏弄著。「程先生,你再替我看看他的面相,確定一下,他是不是真會獨身一輩子?如果他不結婚,我也想不嫁別人了。」
她暗歎口氣……女人慌亂了!愛令人彷徨,無論多麼不可一世的世間男女,都得臣服在它腳下,在患得患失中掙扎。
女人翻找半天不果,零零碎碎的東西不時掉下來,程楚明見狀直歎,「妳若強求不屬於妳的東西,怕到頭來是替他人作嫁,便宜了別的女人了。妳想知道的是事實,不是虛言安慰吧?」
女人乍聽,惱羞成怒,憤而將皮包倒拿,裡頭的雜物當噹啷啷滾落一地,一張彩色紙片隨之飄滑到她腳邊。她彎腰撿拾,辨視出是一張照片,一名男子回頭對鏡頭打招呼微笑的停格畫面,很清晰,相機分辨率良好,男子笑容生動,一口整齊無瑕的潔齒增添了幾許溫暖氣息。
她愈看愈認真,照片快黏上鼻尖,內心驚異莫名。
她龜步踱到女人身旁,把照片端放在桌上,心不在焉問:「駱小姐,是這一張嗎?掉在地上了。」
女人猛點頭,迫不及待將照片推到程楚明眼前,「程先生,替我再看一看。」
她看了眼白紙上女人寫下的如孩子般的字跡──「匡政」兩個大字,下方緊連著幾個潦草的阿拉伯數字,應該是男人的生日。
回到座位,她滿腦子鬧哄哄,身旁一男一女的對答如背景音效,置若罔聞。
她該怎麼做?她如何告訴程楚明,照片上的男人,和她母親近日興致勃勃接觸的男子有百分之九十的相似度?
匡政!果然是正人君子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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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著牆,她大口大口吃著面,毫不忌諱吃相。家傳面從小吃到大,新鮮感早沒了,更別說聞香垂涎三尺,但餓了兩頓的她,沒有精力講究喜好,十分鐘內碗底就快要淨空。
待會馬上回去泡個精油澡,舒緩被折騰一天的筋骨,順便思考一下換東家的可能性。
一群可怕的小鬼!她每天得伺候他們!如果有一天,她決心做個頂客族,那群小鬼功不可沒。
「小聆,過來一下。」葉芳芝輕喚,她頭也不抬,囫圇喝著湯底。
「小聆──」嗓音調高,是要動怒的徵兆。她抽張紙巾抹抹雙唇,填飽了胃,心滿意足地起身,走向母親,眼角掃到坐在一旁的男客,登時楞住。
葉芳芝吩咐:「端一疊釀豆腐來。瞧妳,吃得一頭一臉汗。」說著抽了張面紙揩去她額前一片濡濕,她直盯牢葉芳芝白皙的瓜子臉,眼神透出古怪。葉芳芝被瞧得不對勁,嗔道:「看什麼?快去!妳今天累了一天了,待會可以早點休息,我讓小弟來幫忙打烊。」
她斂起刺探眼神,不發一語,邊走邊回頭,從保鮮櫃拿了盤佐菜。
葉芳芝巧笑數聲,狀極愉悅,結束與男客的寒暄後,回到麵攤旁招呼陸續進來的客人。她注意力慢慢落到男客身上,放下小菜,職業化道:「請慢用。」
兩雙目光交會,男人善意地寒暄,「嗨!妳今天回來得比較晚,很忙吧?」
她先前背對著角落吃麵,沒注意到男人進店裡來。她覷了眼忙得不可開交的母親,頓覺一陣胸悶。
「嗨。」她不自在地響應。男人拿起筷子,愉快地吃起來。
她支著腮默思著,沒有立刻走開。
那晚在邀月坊,她曾經近距離面對他,兩人身軀不得已的親近過。他稱不上是美男子,但算有特色,見過不易忘懷;尤其偶一為之展露的笑容,如春陽融融,帶著滲透力極高的親和力,使人不知不覺放下戒心,自跳樓事件後,他三不五時來店裡光顧,各式面類、菜色都嘗過,但偏愛第一次接觸的紅糟肉面;話不多,卻有問必答,說話不疾不徐,沉思時透著少有的篤定。
通常白天下了班,只要親弟弟在店裡幫手,她很少會駐足流連,若非數度見到他和母親融洽的談笑,她不會無事和來客搭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