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戴西,你真的被珍珍踢下床?」某人不知死活地問。
「閉嘴啦。」
這就是小鎮精采而尚未結束的一天。
第六章
「戀愛中的人不用大腦思考。」某A說。
「真的?那他們用什麼思考?」某B問。
「他們根本不思考。」某路人C天外飛來回答。
「……」
——摘錄自某報連載四格漫畫之「男女對話錄」
*** *** ***
梓言追在娃娃的身後跑出了酒館。
她走得很急,雖然他大可以大步追上,但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此時此刻應該給她一點空間比較好。所以他沒有直接把她拉回來繼續兩人先前在酒館裡被打斷的話題。
維持著一段足以讓她感覺得到他的存在、卻又不會打擾到她的距離,他忐忑不安地跟在她身後,已經做好隨她到天涯海角的打算。
他默默地跟在她身後,不知道該怎麼讓混亂的腦袋繼續思考,只好保持—片空白,然後暗罵自己是個白癡。
儘管他確定她對他有感情,但此時此刻,他完全猜不到她的心。
他看著她先是沒有目的地在街上亂走,很像是又迷了路,無頭蒼蠅般走過幾條街後,彷彿找到了正確的方向;接著她開始朝小鎮東邊盡頭走去,堅定的腳步就像是一個迷失的水手在找尋天上引路的星辰。
而她的身影,就是他的南十字星。
當他隨著她一路走向小鎮邊界,毫不意外地跟著她爬上那座俯瞰小鎮的小夏嶺山。山如磐石,他的心也漸如磐石,逐漸穩定了下來。
這座山一直以來都是他們兩人的秘密基地,他們在這裡分享過彼此無數的悲與喜。
爬上山嶺後,她靠著橡樹坐了下來,盤起腿,眼睛望向夜色漸深、燈火一盞一盞熄滅、即將進入睡眠狀態的夏日小鎮。
他安靜地來到她身邊坐下,感覺到腳下凝著夜露的草地因濕氣而變得更加柔軟。
他們就坐在山上,看著小鎮逐漸籠罩在一層又一層黑夜的霧紗之下。
熄燈的過程像是推倒骨牌一般,先是商店區的燈火漸暗,包括美美的茶飲店。
再是散落在各處的住家。
然後是老巴酒館的那一區。
隨後熄燈的是小鎮的報館。
而遙遠的便利商店則因二十四小時營業而改變了小鎮人的生活型態。
看來明天可能會有最新一期的快報出刊。本來應該一周出刊一次的太陽報,最近已經連續三期以不定時的方式發放小鎮最新消息的號外,而且銷路奇佳。據說每次出刊的快報在中午以前就會被鎮民搶購一空,可以想見天亮後,小鎮居民又將有新的八卦嗑牙,永遠不會無聊。
每一盞燈熄滅的同時,他都能清楚地想見小鎮居民如何結束一天的生活。
夜深沉到,直到最後一盞燈熄滅,只剩下幾盞路燈在夜色中綻放,有如深夜裡燦爛的花朵。
他可以感覺到露水沾濕了他的髮梢。
有點涼,但身旁的她仍然一句話也不說。他聽得見她逐漸恢復平緩的呼息。
這是個好現象,她似乎比較冷靜了。
也許他不該再說「他愛她」之類的蠢話來激怒她。
但眼前的沉默,已經快使他的心發狂。他必須說點什麼,只好捉住一個剛剛發現的事實,試著解釋一些連他自己也不懂得的一些什麼……
「我記得,你以前常常迷路,也很怕黑……」雖然她總是說她不怕,而且老搶著要帶路,但他知道真相並非如此。
然而今天他跟在她身後一路爬上小夏嶺山,他才赫然發現,她似乎完全知道自己的方向,而且看起來也不畏懼黑暗的夜。
然後他想到她所選擇的工作。
她是個警察,一定經常需要在夜晚裡執行勤務吧。
先前她說她已經有所改變,也許不是敷衍的話。
正當他以為她不打算回應的時候,她終於開口了。
她說:「我以前最討厭在捉迷藏時當鬼了,你知道嗎?」
他本想搖頭,停頓兩秒鐘後卻點了頭。是的,她以前總是搶著當鬼,可那就跟她其實是個怕黑的路癡一樣,也許她是討厭當鬼的,只是為了掩蓋她的畏懼,所以才強迫自己做她並不喜歡的事。
娃娃繼續說:「我討厭當鬼,是因為當鬼的那個人不一定總是能找到躲藏起來的目標,把遊戲結束。而我一直都不喜歡那種不確定的感覺,但很多時候我還是會勉強自己去做……就像我不喜歡夜晚,也總是搞不清楚方向,可是我會勉強自己接受黑夜,強迫自己非得記下正確的路線不可;畢竟,當一個警察,我不可能因為放任自己缺乏方向感而丟了任務,當然我也不可能只在白天值勤,所以,由此可見,不管願不願意或喜不喜歡,人總要面對現實,去做一些原本我們不會、或者並不想做的事,不是嗎?」
他仔細咀嚼她的話,突然很想把她擁進懷裡;不是為了生理上的衝動,而是為了想安慰她。她把自己偽裝得太過堅強,但其實她有著一顆無比柔軟而感性的心。
「我想你說得沒錯。可是,娃娃,還記得你以前常提醒我的嗎?」他說:「你說,只要我們願意,我們可以假裝自己永遠不需要對現實妥協,也可以永不改變。」
「問題是,那終究只是假裝而已呀。」她轉過頭來,眼中盛滿傷心。「當全世界沒有人肯跟你一起假裝,你只有單獨一個人的時候,怎麼還能有辦法繼續假裝下去呢?我變了。」
「不,你沒有。」他聽出她的迷惘,心也跟著很迷惘。「也許有一些地方你是變了,但你還是你,即使你變得更加堅強,更加能夠克服自己的
恐懼,你還是我心中的那個你,到老都不會改變。」
她扯了扯嘴角。「這就是有個童年玩伴的好處吧。當你變老變醜時,至少還有一個人會記得你年輕時的樣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