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題是,我可能不大相信自己的眼光。」
「那麼聽我的就對了。不是有句話說『千金難買早知道』嗎?」他重新把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前。「選我就對了。我保證我是一支可以長期投資的績優股。」
她怎會既想笑又有點想哭呢?她怎會讓他這樣左右她的情緒呢?
她想笑,是因為他竟用股市來比喻愛情,用股票來比喻他自己。
她想哭,卻是因為她很清楚她早已做了選擇。早在二十年前,她六歲、他七歲的時候,她便已經選中了他。雖然他這支績優股爬升到中途時的確出現下殺的盤勢,讓她一度想認賠殺出,但可憐的事實是,她似乎已經住進了他這間套房裡,根本無法抽回感情的資金,直到現在還在盼望能止跌回漲。
「我怎麼知道選你會值得?」他們這段感情若再經營個幾十年,最終結果是會獲利紅不讓,還是一江春水向東流?
「你不是別無選擇。」他繼續解釋道:「但是為了投資人的利益,我會盡量努力不再讓你失望,我知道我之前表現得並不好。」
「你講得很有道理。」她說:「可是我就是會怕。」
「聽起來像是毫無理由的恐懼。」
「沒錯,我想是這樣沒錯。」儘管牙齒都開始打顫了,但她還是高高地抬起下巴,拒絕因為這樣無端的恐懼而減損自己的志氣。
人要有一點志氣。她堅持。
「我知道有一些人對未知的恐慌特別嚴重。但你會那樣嗎?」他開始問一連串的問題:「你會因為搭乘的火車可能出軌,而永遠不搭火車嗎?你會因為怕飛機失事而永遠不搭飛機嗎?你會因為擔心隕石撞擊地球,而成天憂慮世界末日嗎?你會因為擔心鯊魚攻擊而拒絕下海游泳嗎?」
在他一連串的追問中,她忍不住笑了出來。這回是被逗笑的。她想,他一定是在開玩笑。她從不知道他會這麼幽默,或許這也是他這十年當中的改變吧。
娃娃一笑,梓言也就笑了。回到小鎮以來,他第一次完全放鬆地笑了起來。
她因為他低低的笑聲而睜大眼睛,藉著淡淡的月光想看清楚心愛的他。
「你笑什麼?」為什麼笑得這麼愉快?
梓言的唇邊仍掛著微笑,眼神閃亮如天上的星星。
「你好傻喔。」他笑著說:「不過我也好不到哪去。」
這次她沒有插嘴,想等他一次說完。
他問她說:「告訴我,娃娃,戀愛中的人總是這麼的傻嗎?」
因為他問得這麼誠實,所以她也就誠實地回答了。「我不知道,因為我從來沒有『真正』談過戀愛。你呢?你談過戀愛嗎?」在她缺席的那十年當中,他可曾對別人心動過?
「我也沒有『真正』談過戀愛。」他誠實的說。
她用力吐出一口憋了好久的氣,而後攤攤手,自我解嘲道:「那麼我們大概不會知道,戀愛中的人是聰明還是傻氣了。」能聽見他沒對別人動心過,真好。
「但是我覺得你很傻氣。」才說完,他趕緊捉住她抗議揮舞的手,牢牢地握著。「我想你現在絕對是在戀愛中。」
「怎麼說?」她不自覺地屏息,任他握住她的手,輕聲問道。
「你看不出來嗎?你害怕過很多東西,也恐懼著很多事情,但是你最後都會找到勇氣去面對、克服它們。就像你以前記不得小鎮的路,但你現在卻記得了。」
「只記得一些,不是全部。」她忍不住補充道。偶爾她還是搞不太清楚方向。這就要感謝現代科技了,衛星導航系統真是造福路癡的偉大發明。不過,這跟他們正在談論的話題有什麼關係呢?
他試著給她一個鼓勵的眼神,還不打算掀開底牌,他繼續說:「還有,你怕黑,但你現在就待在這黑漆漆的山上呢。」
「我又不是自己一個人在這裡。」不希望他把她看得太勇敢。她並不真的想當無敵女超人,畢竟在故事中,美少女戰士也有她的脆弱之處。再怎麼堅強的女人,最終還是會希望背後有支持她的力量。
「你不喜歡當鬼,但是你會勉強自己去扮演那個角色。」他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敲進她的心房。「我親愛的娃娃,你從來沒有因為害怕而逃避過,以前不會,現在當然也不會,未來想必還是如此。那就是你的個性,而我就愛這樣的你。」
想通了一切的他,很清楚自己所說的這些話完全正確。但是他仍會給她一個緩衝的機會去選擇面對。他知道她不會否認。在感情方面,她一向誠實。
她久久之後才出聲:「你不該這麼瞭解我。」這樣會讓她失去所有談判的籌碼。
「我沒有辦法不瞭解你。」他說:「娃娃,你應該知道,不管你再怎麼怕,即使只是毫無道理的怕,你會拒絕我的唯一理由就是你不愛我。」
高明!完全擊中她的心防。是的,她知道自己終究會克服那些無謂的恐懼,答應他的要求,但是內心深處總還是有那麼一點點的不甘啊。
除了那毫無道理的恐懼以外,阻止她緊緊擁抱他的,就是那累積了十年之久的不甘。
「或許我只是還沒有拒絕,並不代表我不會真的拒絕你。」不想這麼輕易承認自己確實是愛他的。她不喜歡說謊,但必要時她可以不去承認,沒有人規定每個人都必須坦誠面對自己的內心。
「那麼,你現在要拒絕我嗎?」他懷疑自己的心臟有辦法承受她的拒絕,但是他必須要承受。「我知道是我活該,所以,來吧,現在我就在你面前隨你處置,要殺要剮都不必猶豫。來吧,在我心臟這裡狠狠捅上一刀,即使我會心痛至死,也都是我應得的,誰叫我當初傻得離開你,而且還不後悔。」
她用力瞪著他,良久才歎息了聲,隨即伸出雙手環住他的肩膀。「你不必說得這麼可憐。」
如果他是那種善於掌握他人弱點而加以打擊的人,她想她早已舉手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