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能瞭解了?」
沈靜靜心疼地看著許芳茵眼中泛起的淚霧,她遲疑著該不該告訴她一些事。
「其實……星野,他現在也不好過。唉……」終於,沈靜靜說出這個禁忌了八個月的名字。
「誰又好過了呢。」黯然沉下臉,許芳茵臉上隱隱浮出憂愁,沈靜靜從她表情的變化讀出她內心對敖星野仍有愛意。
然而,氣氛有點僵。
一提起這名字,兩個人都陷入沉默——
「有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跟你說——」沈靜靜躊躇著,手指輕敲咖啡杯緣。
「沒什麼重要的話,就不用說了。」許芳茵別開頭,她害怕被沈靜靜看到自己的眼裡,有著藏不住對他的關切。
「人命關天,這不算不重要吧?」沈靜靜語氣沉滯,吞吞吐吐。「他去了賴索托,你知道嗎?」
「賴索托?!什麼地方?」搖搖頭,許芳茵一臉茫然。
「唉,真是的,這傢伙跑去那什麼鳥地方?!我也是他去了之後,才去翻世界地圖,然後才知道賴索托在非洲南部,有些台商在那裡設置成衣廠。他好像是過去那邊幫朋友管理一間大工廠……」
許芳茵定定聽她說,儘管她努力隱藏,仍被沈靜靜發現她真正的心思——她非常想知道他的近況。
「不久之前,我聽說……聽說他死了……」沈靜靜語帶哽咽,眼眶微紅。
「啊?!怎麼可能——」許芳茵頓時血色盡退,整個臉都白了。「他阿姨什麼都沒跟我說啊!」
「唉,我還沒講完。」沈靜靜揉揉眼睛,吸了吸鼻子。「我要說的是,他『差點』死了。」
「你——」許芳茵氣得瞪她一眼。「拜託,這種事怎麼可以開玩笑啊?!」
「我沒有開玩笑!」沈靜靜正色道:「敖星野他真的差點兒就掛了!你知道非洲國家治安都很亂,他一個人管那麼大的工廠,馬上就成了歹徒的目標,有次遇上一群人結伙搶劫,歹徒狠狠往他身上開了槍!好像非要致他於死地似的,而落後國家的醫療水準又很差,他……傷得很重,真的、真的差點沒命,我沒有騙你。」
「真的啊——」許芳茵怔忡半晌,眼神木然。
她微啟雙唇,什麼話也說不出來,腦海迴盪沈靜靜說的「他傷得很重,差點沒命」,一顆心無邊無際地往下沉墜,不知道要墜到哪裡才會停止。
恨他的時候,許芳茵確實曾詛咒他最好死掉,然而,此刻當她聽見他的驚險遭遇,心中卻是無比的疼,他在那麼遙遠陌生的異鄉一個人孤軍奮戰、與死神搏鬥,多淒涼啊!
如果他真的死了呢?
不!他不能死——
許芳茵不敢再往下想,閉上眼,倒抽了口冷氣。「那他……現在呢?」
「奇怪了,既然你跟他阿姨都有聯絡,怎麼她都沒告訴你啊?我是交代了林盛治先不要跟你說,可是,他阿姨沒道理不說啊!」
沈靜靜十分不解地低喃。「他已經在台灣休養了快兩個月了,聽說他的腳還不太能走,復原得很慢,身體虛得很。唉,老朋友這麼多年,想到他在那麼遠的地方差點沒命,真的好難過……」
接下來沈靜靜說些什麼,許芳茵都沒聽見了。
她開始坐不住,神魂已經先行飛返千萬里之外的台灣——
半年多來,她沒有一天不想他。
恨的時候想,不恨時候也想,雖然他刺痛了自己的心,扼傷自己純潔寶貴的愛情,但不可諱言地,敖星野的出現帶給她千金難買的快樂,如果不是他,她永遠是個不能面對真實人生的大小姐。
當公司的風暴慢慢平息,她從林盛治學長那裡得知,敖星野暗自給檢調單位提供有力的證據,得以讓她父親免除了牢獄之災,她慢慢瞭解,真正想報仇的人未必快樂。因為不能得到復仇的快感,他才會甘心放手,暗自為父親解了套。
許芳茵釋然,已經不再恨他了——夜深人靜時,反而會一再想起相他相處時的種種甜蜜。
如果真有天堂和地獄的話,敖星野在她的生命裡,既給她天堂的快樂,同時也讓她知道地獄的痛苦。
她愛他的溫柔深情,也深深被他個性中的不羈和反骨所吸引……
他失蹤了半年多,沒有人敢在她面前提起他的名字,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永遠牽掛著這個男人,她對他深情依舊,不管他失蹤再久,也不可能忘了他!
聽到敖星野在非洲遇難,許芳茵的心再度刺痛,但不是因為恨,而是因為太愛他,她太害怕失去他——
這個男人啊!縱使做了許多對不起自己的事情,縱使遠遁名不見經傳的非洲小國,許芳茵對他的愛,已深深鐫刻在生命裡,無法磨滅。
尾聲
台灣 中部山區
晚課過後,月出東山,位於毓秀山林裡的一座清靜禪院,四週一片靜寂。
敖星野沿著院裡的草徑走去,小路的盡頭是一座可以眺望群山,下瞰萬家燈火的觀景台。
在深林靜養的這段日子,只要身體狀況還好,他一定會在星光滿空的時刻,拖著還未痊癒的腳傷沿著小徑漫步。
這是屬於他自己的哲學之道,每走一回就有一番不同的體悟。
離開台灣大半年,遠遁非洲南方小國,他本以為可以就此逃離台灣的一切——那貧苦窘迫的童年;背負血海深仇、苦心孤詣成長的少年;還有,不該愛卻深深愛上,最後卻被他傷害至深的女孩……
一切的一切,敖星野以為飛到天涯盡頭便可拋卻的東西,事實上片刻不曾離開他的腦海。
就算遠在落後貧窮的賴索托,他每天除了工廠還是工廠,累了就睡,醒來繼續幹活,在每個黑夜白天交替間,不能成眠的恍然之中,伊人秀逸的容貌身影,依然清晰如在眼前——
他不能忘記和許芳茵的一切,就應了阿姨常常告誡他的話——
若是「鈦勇」敗了,只會造就更多不幸的家庭、生出更多無依無靠的孩童,就算你真有能力把許家徹底摧毀、連根拔起,逝去的父母不可能回來,你得到的只有無盡的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