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江禹丟了罐啤酒給他。剛搬進來,冰箱裡只有用來招待搬家工人的啤酒。「之前舊公司派駐台灣的主管正好要遷居回美國,我看價格合理,就買了下來。」
「房子看起來是還不錯……」邱瑞謙邊暍啤酒邊踱步參觀,突然手機響,他走到一旁接手機。
江禹坐到沙發,也拿起一罐啤酒喝著。憶起方才在餐廳的情景,深邃的黑眸沉凝下來。
要說見到她沒任何撼動,騙得了人,卻騙不了自己。雖許久不見,這些年來,那雙眸子一直出現他的夢裡、思緒裡,揮之不去。
歲月流轉,時空變換,角色依然,她仍是他好友喜歡的對象。不同的是,如今是兩情相悅。
他不懂,方才為何會說出傷害彼此的話,他知道,俊凱的事不論對她或他,該是一生都難以淡忘,卻來不及抑止,話已衝口而出。
「……我怎麼可能捨得放你獨守空閨?昨晚我不是待到今天中午才走的嗎?好、好——等一下去找你,看我不好好懲罰你!」邱瑞謙結束電話,笑得春風滿面。
江禹壓下心頭的沉悶,揶揄道:「剛不都說叫你陪她嗎?還硬要來我這裡。」
「不是綺屏。」邱瑞謙詭譎一笑,朝他使個眼色。「男人嘛,你知道的。」
臉色倏地冷凜,江禹放下就口的啤酒罐。「你劈腿?」瑞謙在大學時常做這種事,同時交往多位女友,但那時年少輕狂,他不曉得這個遊戲還在繼續。
「沒有,我愛的只有綺屏。」沒見過他那麼嚴肅,邱瑞謙有點嚇到,連忙舉起手指頭發誓,隨即又笑。「只是有人送上門,不吃白不吃嘛!你不曉得,Joan豐胸細腰,技巧好得沒話說……」
「你不該這樣對她。」江禹打斷他的風流艷事。
不然要叫他到婚前都一直過禁慾生活嗎?邱瑞謙嘿嘿乾笑。自尊心作祟,即使是好友,至今無法和藍綺屏發生關係的事仍說不出口。「別假了,你自己還不是女人一個換過一個,什麼時候變這麼八股了?」
「那不同,大家各取所需,並沒有牽扯到感情。」他沒刻意去壓抑本能的需求,但他的心從沒開啟過。
「我知道,但Joan纏人得緊,性子又烈,就算分手也要給我一點時間。」見觀念難以溝通,邱瑞謙改採哀兵政策。「假如以後綺屏有問到我是不是來找你,記得幫忙罩一下,拜託啦!」會來這裡,也是想先瞭解一下格局,方便以後說謊打底。
友情和道德在心中拉扯,還有一絲他不願正視的感情也加入戰局。江禹梳拂額發,氣得直想罵人。看到那張哀求的臉,最後,他歎了口氣!!
「你要趕快結束掉,別讓她發現。」
「就知道你一定會幫我!」邱瑞謙開心地拍他肩膀。
「我說真的,別傷害她。」江禹正色道。
「是,學長,我會好好對待你的學妹。」邱瑞謙半開玩笑地行了個舉手禮,將啤酒罐放到桌上。「我走了,再聯絡。」他起身揮揮手,愉悅開門離去。
江禹拿起啤酒罐走進廚房,將沒喝完的啤酒傾倒進水槽,看著金黃色的液體流洩而下,憶起今晚那張笑得羞怯的嬌赧容顏,心驀地一抽。
什麼都不說,才是對她最好的作法。
只要瑞謙及時回頭,她不會受傷,仍可像今晚一樣笑得那麼甜蜜。
眉宇擰起,手勁一收,他用力捏扁鋁罐,扔進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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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租賃的小套房後,藍綺屏就一直坐在和室桌前,望著桌上攤開的畢業紀念冊,怔忡出神。
版面一角有張冷然抿唇的容顏,她伸手輕輕撫過光滑的紙面。時間經過那麼久,她以為她已經能夠淡忘,直至照片上的他化為實體出現面前,還帶著不曾在他身上見過的沉斂溫雅,她才發現,她仍被困在那年夏天裡。
那一年的畢業典禮,離別中帶著悼念的哀淒。
純樸的傅家雙親沒有怪罪任何人,他們只是哀傷而冷靜地接受獨子過世的事實。從護士的轉述中,他們知道傅俊凱喜歡她。
俊凱會希望由你替他保管高中這三年的回憶。畢業典禮過後,傅伯伯含淚將紀念冊交給她。
記憶回到那一年,藍綺屏閉上眼,努力壓抑紊亂的情緒後才又睜開,視線掠過夾在中間的泛黃信紙,就再也無法挪栘。
那時候,過了很久,她身上的擦傷痊癒了,驟臨死亡的哀痛平復了,遭受意外的驚嚇逝去了,在所有情緒都消褪後,她才知道,原來,她被傷得很重、很重。
她不怪江禹念出的那些內容,若易地而處,她也會選擇相同的作法。但,她一直無法忘記他的話,還有硬將信塞入她手中的觸感。
面對她的感情,他非但不接受,還強迫她將一切抹殺。
是從不曾對她另眼看待,還是友情讓他如此抉擇?她得不到解答,因為從那一天他離開醫院,他也一併走出她的生命,再不曾見過,直至今日。
就連傅俊凱出殯那天,會場滿是學校同學,仍不見他的身影。記得傅伯伯體諒低語,說他明白江禹的感受,還說在頭七那天,江禹獨自一人在靈前坐了一整夜。
是什麼原因讓他走得那麼急?父親的逼迫?痛失好友的打擊?還是——想逃開她?撫過信上的縐折,藍綺屏自嘲苦笑。癡傻什麼呢?今天見面還不夠明白嗎?一直以來,在意的只有她,她在他心裡根本毫無舉足輕重。
那年之前的她都懵懂地度日,從不知道,因有生離死別,而讓生命變得漫長。
自己的剖白,她狠不下心毀去,所以她只能夾在這一頁,塵封在有他的這一頁。經過多年的壓服,信紙上被他用力抓緊的縐擰痕跡卻仍在,就像烙在心坎的傷一般。
別再想,如今她有瑞謙,而他,只是多年後的萍水相逢,不會再有交集。藍綺屏用力咬唇,說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