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終於落下了海平面,天空出現一種可怕的神秘色彩,那不是火,但發出火焰般的紅色光芒,其中還夾雜著紫色和淡紅色的幽光,它在大海與天連接的地方塗抹上一道濃濃的光暈,那光暈緊壓著大海,給航行在海面的人們極大的壓抑感和緊迫感,面對這樣的光暈,沒有人能緩過氣來。
但秦嘯月除外,因為她根本就感覺不到那神秘的光暈,甚至感覺不到任何生命的活力。
躺在冰涼的地板上,她早已吐不出任何東西,虛汗混合著眼淚浸濕了她散亂的頭髮,衣服髒污糾結成團,黑暗中她也不再有時間概念,如果一定要說她還活著的話,那是因為她還有微弱的呼吸,還記得死亡尚未降臨。
船身激烈的搖擺,把毫無自主能力的她推來推去,將她從最早的昏迷中喚醒。可是被關在充斥著嘔吐物酸臭味和久不通風的密室異味的底艙內,她暈船的症狀更加嚴重了,再加上頭部的撞傷,她早已處於半昏迷狀態。
因此,當一股巨大的力量將她推到艙房的底部、撞在艙板上時,她再次陷入昏迷,隨後她被卡在了兩個不知為何、也看不見的硬物之間。再來的任何搖擺對她都失去了意義,她就這樣無聲無息地躺在夾縫中等待死亡的降臨。
她不知道,就在她等待死亡時,甲板上正展開一場生死搏殺,遠處海面上也正炮聲轟鳴,海浪滔天。
數艘大明戰船圍住了一艘企圖逃竄的琉球國走私船,雙方激戰中掀起的沖天巨浪和紅色火光將天邊的神秘光暈映襯得更加眩目詭秘。
她不知道當濃煙從舷窗、門縫灌入,漸漸瀰漫船艙時,緊閉的艙門被打開了,一雙有力的臂膀抱起了她。
她同樣不知道,這雙有力的臂膀將她抱離了這地獄般的地方,躍上了另外一艘船,來到空氣清新的甲板上。
她身上那件污穢不堪的長衫終於被脫去,糾結的頭髮被理順,髒污的面頰被擦淨……
可是,對這一切她始終沒有感覺。
直到冰涼的風吹在她的臉上,清涼的水澆入她的喉嚨裡,她才漸漸有了意識。
撐開沉重的眼皮,只見滿天星斗,粼粼波光。
「哦,到潮州了嗎?」她輕歎,努力睜大眼睛。
眼前出現令她心安的面龐。
「羅大哥!」她綻開了笑容,頭痛、暈眩、恐懼不再困擾她,嘔吐感不再折磨她,她只想以自己所有的力量抱住他,渴望得到他完全的庇護。
可是她沒法更靠近他,因為她甚至不確定自己的胳膊是不是真的抱住了他。
令她欣慰的是他有力的臂膀立刻抱緊了她,她的身子如她所願地被擁進了那寬闊的、令她渴望的懷抱。
「下雨了嗎?」她伸出手,碰觸到他臉上晶瑩的水滴。
「為什麼想去潮州?」
羅大哥的聲音變了,變得渾濁不清且低沉而壓抑,可是她聽得分明,因為那是她最熟悉的聲音。
「找、找我大姊……咯咯……我要逃婚……」抹著總也抹不完的水滴,她吃吃地笑,意識依然不清晰。
「不用了,妳再也不用逃婚!」他將她小心地抱起,更緊地摟靠在胸前,幾滴水滴從他臉上滾落,滴在她臉上,悄悄滑進她口中。
「下雨了,進屋去……淋雨會生病喔……」她虛弱地說,嘴裡嘗到鹹鹹的、苦苦的味道,恍惚中覺得這雨水好像她哭泣時的淚。
「羅大哥……」她用力睜大眼,想看仔細,可是頭部傳來的劇痛讓她呻吟著閉上眼睛。
「呃,頭好痛!大船……不好玩,再……也不要……上船出海……要回、回家……」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沉,最後消失在嘟囔中。
過於緊繃和疲憊的軀體在依偎進可以信賴的懷抱後立刻放鬆,她的意志再也無法戰勝身體的需要,於是她放棄了努力,沉入依然充滿疼痛,但不再絕望恐懼的夢鄉。
「是的,回家,我會送妳回家……」
羅宏擎知道她睡著了,他緊緊地抱著她,注視著她在夜色中安詳的睡姿,任淚水在迷濛星光下無聲地滑落,點點滴滴浸濕這張將永遠銘刻在他心頭的麗容。
是的,今天的這番經歷將與這張蒼白的面龐一起伴隨他度過餘生,他永遠不會忘記她,也永遠不想再嘗試這樣的驚嚇和痛苦!
看著她躺在那裡如同死人一般,孤獨、蒼白,虛弱、骯髒……那是對他的固執與癡迷最嚴酷的懲罰!
就讓平生難有的眼淚今夜流盡吧,明天,會是個新的開始!
小船在夜色中繞過刺桐灣向港口駛去,他知道秦嘯陽會在那裡等候。
他再次輕輕拭去滴落在她臉上的淚,仔細地用心描摹著她的容顏,記錄下她曾經屬於他的感覺。
天邊神秘的雲彩早已消失無影,此刻潔白如洗的月光照耀在她玉石般的臉上,儘管她的嘴唇失去了誘人的血色,雙眼也不再閃動活潑的光芒,但羅宏擎知道她依然是那個最美麗可愛的女孩,是那個他此生唯一的愛!
戰船停靠在碼頭上時,已經是午夜時分。
當秦嘯陽接過羅宏擎懷裡的妹妹時,看到他染血的袖子,驚訝地說:「宏擎,你的胳膊?!」
「一點小傷,不礙事。」他隨意說著,再看了眼熟睡的嘯月。「令妹暈船得厲害,頭上也有傷,大哥得找大夫好好替她看看是否還有其他的傷。」
「我知道,賢弟也得看大夫,一起來吧。」
羅宏擎搖頭。「不啦,我這點傷自己能料理,大哥先走吧。深秋夜涼,小心令妹受寒。」
秦嘯陽覺得他似乎有點異樣,便不放心地提醒。
「賢弟切莫為今日之事自責,嘯月任性,這不怪賢弟。」
「怎麼不怪?」羅宏擎情緒激動。「大哥知道她為何要去潮州找大姊嗎?」
秦嘯陽遲疑了一下,搖搖頭。
「她要逃婚!」
一陣風吹過,將嘯月額前的秀髮吹亂,羅宏擎舉起未受傷的手替她撥開那縷髮絲,低沉地說:「為了躲開我,她飽受驚嚇,差點兒……大哥,如果秦姑娘發生任何不測,我羅宏擎就是元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