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嘉太后的直截了當,玄武帝倒是蹙起眉。
「主要是世子人品、器宇都是萬里挑一,把曙兒嫁給他,朕也放心。」
「皇帝是為人父母的心思多些呢?還是為君的心思鄉些呢?」嘉太后仍是笑,彷彿早就認定玄武帝的話不過是在為自己的野心辯解。
「太后是在挖苦朕嗎?」玄武帝苦笑。「不管是為人父母還是一國之君,朕都希望能夠做到最好,曙兒天生體弱,她需要的比別人更多,朕不替她著想,誰來替她想想?」
「現不只希望公主能明白皇帝的一片心意了。」
嘉太后為兩人的談話加了註解,卻沒料到一旁的曙公主已經將他們的內容一字不漏地全數聽了進去,她怔怔地站在原地,不躲也不閃,直到嘉太后和玄武帝走到她附近,發現她就站在花苑入口。
「喲,公主,人都來了,怎麼不出個聲?」嘉太后一愣,隨即露出了微笑。
「哀家跟皇帝一直等著呢!」
曙公主正要開口,玄武帝已從後方施施然地步行上來,虎目炯爍的盯著女兒,半晌,原本嚴厲的表情卻化出一絲笑意。
「曙兒,來,讓父皇好好看看你。」玄武帝主動牽起了曙公主的手,熱切的慈父形象,與那日雷霆大怒根本判若二人。「瘦了,身邊的人是怎麼照料的?全都拉下去打過一頓板子!」
「是兒臣自己吃不好睡不著,不怪他們。」曙公主柔順地由著父親拉著,一面回答。
玄武帝搖了搖頭。「開什麼玩笑,你可是朕的寶貝女兒,誰都不能讓你受委屈。」
彷彿搭腔似地,嘉太后補上一句。「皇帝說的極是,回頭哀家就讓侍候公主的人換上一批,也省得公主住起來不舒適。」
「住哪都是一樣的。」反正都是囚禁,曙公主笑了笑。「父皇找我,難道沒有別的事情要問嗎?」
玄武帝聞言一愣,隨即咳了兩聲,瞟了嘉太后一眼,嘉太后何等機敏,立刻作勢按了按太陽穴。
「唉……不知怎地,突然感到有點頭痛,這樣吧,你們父女倆好好聊聊,哀家這就先回寢宮休息了。」
「太后好走。」
望著嘉太后離去,花苑裡只剩下玄武帝與曙公主父女二人,玄武帝方回過頭來,捻著長鬚說道;「曙兒,父皇相信聰慧如你,不至於猜不出,朕,所為何來吧?」
「父皇想問兒臣的,無非一樁。」曙公主雙眼淡定地望著父親。「女兒的回答,也始終只有一個。」
「你……」玄武帝沒料到過了這些天,她的意願仍舊如此堅決,一時間語塞。
「曙兒,你這是……」
「父皇,您很明白的。」曙公主道。「我心底已經有了人,除了他,我誰都不要。」
玄武帝默然地看著女兒堅定不移的眼神,起初並沒有回答,但曙公主很明顯地發現他兩眉漸漸皺攏,她感覺得到,父親正在壓抑著那份不悅……
「闕懷安就真那麼好?」未幾,玄武帝終於開口,他所說的那個名字,正是他想抹煞的。
「曙兒倒想問問父皇,闕懷安哪裡不好?」
「就憑他的家世……哼!」玄武帝冷哼了一聲。
「既然如此,父皇當初何必留他性命,快刀一斬,豈不是省心少事?」
「朕留他,是要為滿朝文武做個榜樣,是要他身後的那些孤魂野鬼成為一個警惕,還要告訴他們,朕不是冷血殘酷之人,闕文硯死前的要求是什麼?留下一脈香火,這於法有據嗎?但朕還是留了,朕要的是人心,不是要他白費了朕的苦心,做出恩將仇報的恨事!」
「父皇……」
多麼可怕的人啊!曙公主突然打了個冷顫。她的父皇,被譽為百年來難得一見的聖君賢王,他的賢明英睿其來有自,但那種計算過的仁慈卻教她心寒。
「對您來說,闕懷安的用途僅止於此吧!」曙公主咬著下唇,一字一句的說著;「父皇,您不在乎我也是個人嗎?」
「你是朕的寶貝女兒。」玄武帝毫不猶豫地說;「朕永遠都是為你著想的!」
曙搖頭了。
每次一到這裡就把話說死,哪裡還有商量的空間?她的父親總是以自己的方式為他人「著想」,可知這份著想,已快將她逼入萬劫不復的死胡同?
「再多說也沒有意義了。」曙公主說完這一句,轉身便要走,玄武帝見狀,不由怒上心頭。
「曙兒!」他沉聲在曙公主背後喚著。「你真的打定主意,要跟父皇作對嗎?」
曙公主聞言,回過頭來。
「曙兒不是跟父皇作對,曙兒只是……」她頓了一會兒,澄澈哀傷的雙眸坦然地看著父皇。「從來忠於自己的心。」
玄武帝微微一怔,曙公主卻走掉了,她轉身,打算回到那個屬於她的小院落裡,那昭示著她決心的所在……
可是……
玄武帝的眉漸漸皺起,眼中竟流過一絲殺意。
「就算闕懷安死了也沒有關係嗎?」
曙公主腳步一頓。
玄武帝嘴角微微一勾,續道;「闕懷安不思修身維德,穢亂宮闈,如此品性深負朕望,朕……」
「父皇!」曙公主臉色全變了。「您為什麼要這樣?!」
玄武帝的笑容高深莫測,就像已抓到獵物的雄獅,又戲弄著口中的餌食。「為什麼要怎樣?朕說的難道不是事實嗎?」
曙公主整個懵了。
「朕再給你三天的時間考慮,屆時如果你再不答應,那就由不得朕、也由不得你了。」他說完,便招手喚來宮女。「來人。」
幾個宮女迅速無聲地移動了過來,玄武帝命她們一人攙住曙公主一邊,道:「公主移居鳳藻宮未見好轉,想來是地方換了不習慣的緣故,還是送公主回關睢宮養著吧!」
「是!」一左一右兩個人,分別將公主牽制得牢牢的,教她動彈不得,脫身不開。
曙公主並未反抗,但她的心中,早已滴血成河。
生在王家,尊榮富貴已極,是凡人不敢想也無法企及的頂峰,但為何之於她,卻成了一場逃無可逃、避無可避的大災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