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衣服、百褶裙總是燙得平平整整,上課時的坐姿端正直挺;永遠掛著淺淺的笑,不嬉鬧也不動怒,同學問再怎麼開玩笑也不會將她當成捉弄的對象。
此時,他腦中浮現下課鐘響,他坐在教室最後一排,正從老師上課時的催眠聲慢慢清醒,發現她就靜靜站在他桌邊等他醒來,淡淡地問;「要交作業了嗎?」
他喜歡看窗外陽光映在她白皙的臉龐,看她一雙如古代仕女溫婉的鳳眼在淺笑中微微彎起,聽她在他耍賴拖延時輕輕地「喔」一聲,然後叮嚀他要快交。
在一群吵得像麻雀,三八兮兮的女同學中,她酷得讓人無法下鄉看一眼。
啊……好遙遠,好令人懷念的青春年少……
蘇婉辛見自己被他認出,尷尬地不知如何是好。
「真的好久不見。」黎旭站到她面前,帶著暖暖的笑意看她,隱隱憶起那青澀年代懵懂的情愫,令他備感喜悅。
「嗯……好久不見。」此時,她只能匆匆看他一眼然後低頭盯著地面,過去他們不熟,現在自然沒什麼回憶好「懷舊」。
「你早認出我了?」他見她沒有一點訝異。
「嗯……大概。」她偏偏頭,用笑粉飾一切。
黎旭只是看著她,像是回味過去,像是想補回兩入之間空白的這些年。
蘇婉辛瞄瞄他,又低頭,一股奇怪的氣氛瀰漫,她移不開腳步,開不了口。
她甚至稱不上「認識」他,唯一印象深刻的是他老在下午第一堂課打瞌睡,她催他交作業時,卻經常望著他平靜的睡臉和那長長的睫毛髮愣。從白色短袖制服袖口露出一截如蜂蜜般金黃的健康膚色,是他在田徑場上奔跑帶回來的陽光。除此之外,關於他的事都是從女同學談論時不小心聽到的。
此時的靜默令她感到不自在,她正想開口告別,突然——
耳邊發出巨響,像一堆廢鐵被超重機壓扁的聲音,接著是緊急煞車、啊叭和尖叫聲齊響。
她被那聲巨響嚇到,直覺轉頭想弄清楚發生什麼事,才剛瞥見一輛貨櫃車,整個人就被拉進一個寬闊的懷抱裡。
「別看。」他將她的臉壓向自己胸膛。
距離他們五十公尺處一輛機車被轉彎的卡車後輪攔腰輾過,血肉模糊的畫面瞬間在眼前爆裂。
她緊屏著氣,耳邊是此起彼落淒厲的驚叫聲,但是,她的臉埋在他厚實的胸膛裡,隔絕了外界的騷動,她的心臟撲撲地跳著,不知是因為那聽得見卻看不見的事故還是這突來的親暱。
他溫暖的懷抱給人一種安全戚,但是,她已經快三十歲了,不是那麼容易受到驚嚇的小女生,再繼續賴著似乎顯得矯情,她想離開他的懷抱。
「別動……」他在她耳邊低聲說;「不要回頭,我帶你走另一條路。」
她仰頭看他,望進一雙溫柔擔憂的眼眸,不知不覺點頭。
他拉起她的手,將她帶往與事故相反的方向。
「天啊!都是血……」
「嗯,好可怕!」
蘇婉辛的手被緊緊握住,看見不斷湧現的人潮朝他們背後眺望,紛紛呈現驚恐的表情,即使忍住不回頭看卻也不禁感染了那份恐懼,有時想像比事實更可怕。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問,猜想可能發生十分嚴重的交通事故。
「沒事,別回頭,跟我走。」
兩人鑽進巷子,走到一輛米黃色VESPA古董機車旁。
「上車。」他將自己的安全帽戴到她頭上。
「可是我的車還停在店門前。」她的臉色因剛才的事件而有些蒼白。
「現在走不了,可能要塞好一陣子,等等我再載你回來開車。」
她的手還一直捂著胸口,腦中儘是想像的可怕畫面。
「別胡思亂想。」他揉揉她的頭髮,彎身看她。「打算去哪裡?」
她一時呆住,一種被呵護的溫暖感覺衝擊著她的心窩,她個性堅韌,卻仍抵擋不了這種溫柔的對待。
「沒特別計劃的話,帶你去一個地方。」
她讓他扶上車,忘了回話,那大手的觸感還停留在她的掌心、發問……
*** *** ***
黎旭騎著他的古董機車,在大街小巷中鑽來鑽去,一路呼嘯,通行無阻。
蘇婉辛起碼已經六年沒坐過機車了,風迎面吹來,直要將那頂略大的安全帽吹翻。
她緊緊抓著他的腰,突然想到電影「羅馬假期」裡,奧黛麗赫本也是這樣緊張地坐VESPA機車上,抱緊葛雷哥萊畢克;她不是公主,但他很可能跟男主角一樣,是個窮光蛋。
車子停在百貨公司一側的停車場。
「不會吧……逛百貨公司?」她最討厭的就是逛街。
他從她語氣中聽見嫌惡,笑了笑。「女人不都喜歡逛街?」
「你可以當我不是女人。」
她的套裝幾乎都是同一個牌子,鞋子、配件也都在固定的店家購買,省時又省事,與其逛街她寧可去參觀博物館,看展覽。
「呵,我也很難把你當男人。走吧!」他扶她下車,將安全帽掛在把手上。
她勉為其難跟著他走,車子還停在光華商場附近,沒有車,哪裡也去不了。
電梯從一樓直接上五樓。
當蘇婉辛終於弄清楚黎旭的目的地時不禁傻眼加吐血——
湯姆熊?
她輕皺眉頭,心想,這傢伙的人生除了「玩樂」究竟還有什麼?怎麼好像除了長高,從國中之後什麼都沒長?
眼見著小孩在她跟前跑來跑去、聽著內部傳來高分貝的嬉鬧聲,她直覺轉身,向後走。
「代幣換好了,走吧!」黎旭勾住她的手臂,將她「拖」進去。
「來這裡……很奇怪……」
「有什麼奇怪,我常來啊!」他當然瞧見了她想溜走的動作,可是,不知怎的,國中三年,他一直很想看見她開懷大笑的樣子。
她太自製、太理智;永遠像隔著一片透明玻璃看著世界,只是觀望卻不走近,就連上體育課也能一堂課下來不流一滴汗,他懷疑她連汗水都能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