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瞭解自己為什麼會突然變得如此膽小?
擰緊水龍頭,他抹去臉上的水珠,心底躁憤不平,腦海一片混亂。
傍晚開始下的雨在入夜之後總算停了,和美裡社區的街道經過洗滌後,看起來比平常更乾淨。
程遇陽台上種植的番茄像小綠拳頭般地纏在籐子上,果實發育很好,表皮光滑,代表了程遇平日照顧得極為得當。
只是程遇此刻卻躁鬱得想將番茄整株拔起,捏爛、摔爛、踩爛──雖然他明白番茄只是他出氣的無辜犧牲品……
「你為什麼皺眉頭?」
李綻巧和程遇一同坐在沙發上看著無聊的電視節目,她半捲縮在他身上,發覺他一整個晚上都鎖著眉心。
「有嗎?」程遇心不在焉地應聲。
「有呀,難道這種無厘頭的爆笑短劇讓你看得很痛苦?」她伸出手指試著將他的眉心皺折壓平。
程遇轉頭望著李綻巧,她櫻紅的嘴唇、靈動的雙眼,竟勾得他胸口一陣悶痛。
「還是你身體不舒服?」她摸摸他的額探測溫度。
是心裡不舒服!程遇在心裡嘀咕著。
「沒發燒呀,你怎麼了嘛?」李綻巧不習慣他繃著臉。
「綻巧……」他從不知道開口說話竟會如此耗費氣力。
「嗯?」她在他的臂彎裡仰著頭。
程遇心頭一悸,她睜大眼睛的樣子為什麼這麼可愛?真教人受不了……
「你……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有了別人?
他心裡酸酸的,很不舒服,想故意說些反話來刺激她,而且還有種想賭氣報復她的衝動。
「什麼呀?說話吞吞吐吐的,一次說完嘛!」李綻巧忽然想起什麼似地舉起自己的手臂,嗅嗅自己手腕內側,「是不是你不喜歡我新沐浴乳的味道?很臭嗎?」
程遇搖搖頭,她就算是十天半個月不洗澡,也只會讓他認為她身上的味道是一種屬於小孩子的乳臭味──
一點也不討人厭,何況她又不是真的聞起來很臭。
深陷愛河的人們不僅是盲目的,就連嗅覺恐怕也會出問題。
她帶點俏皮的接著說:「美環送我一組天然鹽的沐浴禮盒,我今天用了天然鹽洗髮乳、天然鹽洗面皂、天然鹽沐浴乳,甚至還用天然鹽牙膏刷牙,哈哈!我覺得我好像是一塊鹼豬肉喔!」
程遇終於忍不住衝動的用雙手抓住她的肩頭,以比平常略大的音量說道:「你……你為什麼這樣可愛?可惡!」
害我什麼決絕的話都說不出口……末句話他實在是真的說不出。
李綻巧愣了愣,繼而意會過來地揚高下巴,表情既嬌憨又高傲,「哼哼!怎麼樣?犯法了嗎?你咬我呀!」
情人間情趣盎然的鬥嘴,往往比任何一種蜜糖都甜。
程遇心一橫,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好,就咬你!」
「哇!嘻嘻……救命啊──嘻嘻……」
「你別跑!」
「嘻嘻……不要呀!虐待狂!誰來救救受虐婦女喔!嘻嘻……家庭性侵害!嘻嘻……救命喔──」
啊?受虐婦女?家庭性侵害?
唉……這女人!
程遇好氣又好笑,他實在是拿李綻巧沒轍。
嬉嬉鬧鬧、甜甜蜜蜜的一整個晚上過去,程遇想問的、該問的話依舊是一個字也沒說出口。
「程遇,好累喔,都是你啦!那麼拚命,嚇死人了……嘻!」李綻巧激情後的潮紅未褪。「我今天不回家、就在你這裡睡了,明天有會要開,要早點叫醒我喔,啊呼──」李綻巧擠在程遇的臂彎中,打了個深深長長的呵欠,「晚安。」
他偏頭在她額上烙下一個吻,「嗯,晚安。」
另一隻空著的手煩躁地抓抓頭,胃部一陣絞痛,程遇不禁懷疑,他會先禿頭還是先胃穿孔?
※ ※ ※
柔道社的社員D納悶地說:「程顧問最近天天來道場指導學生呢!」
「是呀,天天來……社員們個個大喊吃不消。」社員E也正是那大感吃不消的其中一員。
「雖然社員們是沒受什麼大傷,但小扭傷、小挫傷的也不少,教練啦、經理啦、保健中心的校護啦,這些天老是忙得不可開交。」女朋友剛好是柔道社經理的社員F心疼地說。
社員D發現了些什麼似的悄聲問道:「最近我們大家的技巧有進步倒是真的,只是……你們有沒有發覺,程顧問的表情一天比一天兇猛?」
「他到底是怎麼了啊?」社員E摸摸下巴傷著腦筋,早點找出答案讓程遇恢復正常,才能拯救全體社員。
「被倒會了?買期貨虧了?還是股票被套牢了?」想起全球經濟不景氣,社員F很難不做如此聯想。
社員D一副過來人的嘴臉,篤定地說:「哎呀!這還用得著猜嗎?一看就知道是失戀了啦!」
「不會吧?上次還有同學說看到他和女朋友手牽手的逛街哩!」社員E推翻社員D的推論。
社員F納悶著,「咦?那……那他究竟是吃錯了什麼藥?」
「我猜是……綠雲罩頂!」社員D還是堅持自己猜測的方向,他覺得程遇失常百分百就是因為情感問題。
「嗟!你少胡說八道啦!」社員F捶了社員D的胸口一拳,壓根就不信他的話。
「我只是推測呀……」社員D無辜地撫著胸口。
※ ※ ※
李綻巧坐在梳妝台前,一直未停止化妝的動作。程遇背對她,彎著手肘撐住頭,動也不動。
聽著化妝水瓶、乳液容器、梳子等發出輕微的聲音,他便清楚知道她的化妝已經進行到何種步驟。
每一個步驟都帶有不同的聲音和氣味。
程遇邊深吸這些香氣,邊輕聲歎息。
他不得不開口提醒她,「外面已經暗了吧?時間──」
李綻巧沒有回答,仍繼續忙碌著。
「綻巧,你就算不化妝也很漂亮,所以──」程遇繼續溫言勸說著。
她終於站起身,一股暖和的空氣在他頭頂飄動,他抬起頭望著精心裝扮過後的女友。
「你覺得我把劉海梳上去好看,還是放下來好看?」她的神情嚴肅得像是在商討國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