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人百百種,我們理智,不表示別人也理智,作人要有同情心。」
她居然還敢教訓他?辰陽不耐地正打算要揭發她的自導自演戲,一個女尼走過來,手上提著兩個大布袋。
「這些都要燒給鄭榮美嗎?」女尼問。
「是的。」旭萱點頭。
女尼領他們到稍遠的樹林邊,點燃一個大汽油桶,火焰蠻狠地竄高,旭萱從布袋中拿出衣服、巾帕、鞋襪,還有枕頭、書本、飾品……不是紙紮的,而是真真實實的物品,每一件入了火都燒得啪然慘烈。
「你怎麼把好好的東西往火裡丟?」辰陽驚問,這就不是演戲了。
「這全都是榮美的遺物。依民間習俗,未出嫁的女兒死亡,不能葬在祖墳,只能寄放在廟中。榮美橫死又算大不孝,父母規定幾年不能來探視,怕她罪更深重……他們知道我要來看她,就托我帶來,怕她一個年輕女孩在那邊穿用不夠也不好意思講……」
旭萱哀戚低訴著,如唸經咒,迴繞聲一陣大過一陣;辰陽心忽空荒,如曠野山谷概括承受所有一切,火舌飛捲中有聲音在他耳畔說;
好吧,承認這女子對你有非比尋常的吸引力,你在祖母名單上選中她並不是一時偶然,而是因為你對她早已動了心。她既不美艷、不嫵媚、不風情萬種,又為什麼?就因她的奇特性情和秀淨氣質。
他心裡也有另一個聲音抗拒說;可是,以你顏家長孫身份,多少人搶破頭的女婿人選,黃金地產股票雙手奉上的比比皆是,豈就輕易落入一女子手裡,而且還是一個明說了會投機圖利的女子?你可沒做過虧本生意呀!
「好了,我們可以走了。」旭萱結束祭拜,收拾好布袋,轉過身見辰陽直愣楞地盯著她,臉色十分蒼白,神情飄忽像沒了魂似的。
用手在他眼前揮兩下。咦,怎麼沒反應?
「喂,你是不是中邪了?」她走得更近,手又揮幾下擔心說;「這兒又是墳墓又是靈骨塔的,有不少髒東西,八字輕的人很危險。如果不舒服,趕快到廟裡找師父化解!」
冷不防地,他抓住她揮動的手,一個厚大溫熱、一個細瘦微涼,觸及的那瞬間電流進散至心頭麻顫,他彷彿未覺般說;「我命重六兩,福祿壽不缺,從不中邪。你八字必然也重,否則怎敢獨自一人到這奇怪地方做這奇怪事情?」
她愈掙扎,他就抓愈緊,身體也愈靠近,近到手肘相碰,聽見彼此紊亂的呼吸,聞到肌膚散發的味道,姿勢極端曖昧。
「我八字不重普通命,但已經習慣了……」還是掙脫不了,她不得不連名帶姓大聲喝叫;「顏辰陽,你沒中邪就快放手吧!」
她八字不重普通命,他八字很重福祿壽,他其實很想再用力,順手一帶抱住整個她,看她到底有多輕,看他們兩人之間到底有多不平衡——
他終於放開她,同時後退好幾步,微喘著氣息。
「你真的沒事吧?」她撫著微痛的手,仍不忘問。
「會有什麼事?我只是不喜歡人家說我中邪。我命重得很,妖魔鬼怪見到我全閃一邊去。」他冷臉說。
「噓——即使是,也不要講那麼大聲,天地萬物皆有靈,拜託也要有點敬畏之心。」媽媽命若游絲,凡神鬼事她都寧可信其有。
「我若中邪,也絕不是因為有靈的天地萬物,而是因為你,我的馮小姐,能不能拜託你正常一點?這樣我腦筋也能正常些,都快被你攪糊了!」他冒出這些話後,又下命令說;「我在廟門前面等你,五分鐘後離開!」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旭萱皺眉,依然覺得不對勁。
忽然一陣怪風吹來,夾帶滿天秋葉,飽含肅殺之氣,不會是榮美吧?為情傷亡的少女總帶淒怨,辰陽來此陰地未祭拜,又講了幾句不敬之語,為防萬一她雙手合十低禱說;「請原諒顏辰陽吧,他原是福厚之人,眾人掌心捧大的,自不懂福薄之人的悲哀,他心中沒有惡意,只是無法體會……總之,有什麼惦念找我就是,不必與他一般見識。」
撕下小紙,速速折成一朵蓮花投入磚爐裡,火苗吞沒白色蓮辦,中心有個金色小粒燃著久久不滅,彷彿榮美的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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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一路婉蜒,辰陽專注開車,陷入長長的沉默。
旭萱看著窗外山夕,潑金似地拂過蒙白芒草,思及情為何物教人生死相許的榮美,還有身邊行事難以捉摸的辰陽,也安靜無語。
車子到達平地小鎮,跨過一段火車鐵軌,兩條省道在眼前分開,直走的是台北,右轉的是桃園。辰陽加足馬力,箭疾般往台北方向開。
「喂,你走錯了,我爸爸工廠要右轉。」她提醒說。
「沒走錯,我突然想到有事要辦,必須直接開回台北,你爸爸那兒待會打個電話就好。」此刻辰陽不想將她送回去,只想長路無盡往下開,因為心中太多困惑只有她能釐清。他又說;「你爸爸應該更高興才對,他千方百計不就是要製造我們獨處的機會嗎?」
「我爸爸才不會做這種無聊事!」她又維護。
「是嗎?我可不是傻瓜,知道你爸爸欣賞我,拉攏我的手腕也超過一般。若我猜測沒錯,早從基隆相親那次,表面上是宜芬表姑熱心做媒,事實上是你爸爸一手主導的,對不對?」
「顏辰陽,如果你要開始羞辱我,我寧可下車走路!」她抗議。
車子減速下來停在省道旁,望出去是秋收的農田,金黃稻穗一半已割一半纍纍,兩隻白鷺鷥身姿優美低低飛過。
「我不是羞辱,只是有太多疑問,想把事情弄清楚,我痛恨別人在我背後裝神弄鬼,懂嗎?」他緊盯她說;「告訴我,你爸爸是不是一心想攀附我顏家,釣我這條大魚當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