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過。惜梅姨婆曾宴請過他們。」旭萱說。
辰陽沉默,沒再提柯家小姐是祖母選媳名單上的第一名,也不提顏家正準備到南郊發展,更不提柯小姐可能帶來的土地合併效益,這一切都是她馮小姐沒有的,不但如此,娶她的男人還得終身照應馮家,誰頭殼壞了會去當這冤大頭?再有非比尋常的吸引力,也沒有用呀……
車子駛近新店溪,太陽剛剛落山,遠天紫蒙漫著水氣,往台北的跨溪大橋上燈火一盞盞亮起。過了橋就表示馮家快到了,今日一別,不知何時才有「巧遇」機會,辰陽愈想愈不捨,真要到此為止嗎?
他車子愈開愈慢,方向盤突然向右一轉,岔出大馬路,開下一條斜坡小道,顛簸幾分鐘後來到一片大黃坡地。
眼前荒涼無人,雜草亂蔓東一叢西一叢,遍地佈滿瘠上碎石,更遠處的溪畔淤泥積塞,水面灰湍湍的只系兩條破舟,沒有美麗風景。
這是顏家在南郊評估的三塊土地之一,有可能是最快被淘汰的一塊,因為地理位置並不合他們現有的公寓企畫案。辰陽曾另有想法,這跨溪的兩城交會處是人潮車流的彙集點,若規畫成百貨商場也許是更大的生財金雞母,但空間稍嫌不足又冒險性大,董事會並不贊成。
既無風景可看,來此目的成疑,旭萱若問起,總不能說是私心想延長和她在一起的時間吧?辰陽正苦思理由時,聽見她說;
「好巧,你竟開到這裡來!看到那有幾隻鳥盤旋已乾涸的大水塘嗎?那是我們馮家的,好久沒來了!」
「你家在這兒有地?」辰陽詫異問。這倒是新聞,水塘地靠近溪河床,和黃坡地有部分接壤,調查報告怎麼沒寫呢?
「正確說法,是以前育幼院司機老杜叔叔的。」旭萱說;「他早年退伍時領了一筆錢,因為沒討老婆、沒養孩子放著沒用,育幼院的何院長怕他被朋友騙光,就叫他拿去買地。老杜叔叔也有趣,人家介紹的市區地段不買,偏買這沒人要的新店溪旁,說以後不上山養老,就到這溪畔來養鴨。」
「養鴨?不可能吧?現在這裡全是黃金地段了!」
「無論如何,老杜叔叔都已享受不到,四年前他生病過世,臨終前把地過繼給我,要我代理。」她歎口氣說;「我不懂養鴨,等我畢業後,籌募到足夠的贊助,就在這塊地上蓋老人院和育幼院,以老杜叔叔名字來紀念他。」
「拿來蓋老人院和育幼院?你知道現在這塊地值多少嗎?」他嗓門更大。
「這是非賣地,早設定好用途,值多少有什麼關係?」
「怎麼沒關係?這塊地好好使用可有干萬倍暴利,有那一堆錢,你就不需要找什麼幫助娘家的丈夫了,不是嗎?」
「我說過了一切不關金錢,也不是只有金錢,你怎麼不懂呢?」她表情認真說;「嚴格講起來,這水塘地並不算我的,等於老杜叔叔托我代管,我豈能拿來賺錢圖暴利?他一生飄零在育幼院工作,最關懷是孤兒老人那些弱勢團體,我一定要照他的心願來善用這塊地。」
「水塘地的產權所有人是你的名字吧?」
「是的——」
「以法律來講,土地登記你名下就是你的,隨你愛怎麼用就怎麼用,別說那位老杜叔叔死了,就是還活著,他也管不著。」辰陽就事論事。
「顏辰陽,拜託你尊敬一下死去的人好不好?榮美和老杜叔叔都一樣,他們雖已往生,不表示就灰飛煙滅不值一顧了!」她瞪他說;「我父母都尊重我的決定,你就別說了!」
「隨便你!我只是很誠懇的專業建議,聽不聽由你!」他咬牙切齒說。
可是……在水塘地蓋老人院和育幼院,愈想愈心痛,簡直暴殄天物,也真有馮家父女這樣的天才,難怪事業發不起來,做生意講慈悲心,注定被淘汰!
假設他真要蓋百貨商場,旁邊忽然來個老人院和育幼院,豈不像金雞母身上鍍銅鐵,大大損害其價值?反過來說,如果水塘地能配合黃坡地建設,相互幫襯兩方獲利,說不定身價還能成倍增長——嘿——慢著——
眼前倏地電光一閃,這兩塊土地合起並用,面積足夠大,空間問題解決,董事會不就會同意讓他進行百貨商場案了?
他蓋過公寓、大廈、辦公大樓,就是沒有規畫過更複雜和全方位的新型大商場,這是南郊第一個,也是「陽邦」集團的第一個,可稱劃時代,這可比當年賺入第一個一百萬還令人興奮呀!
而且楊馮兩家合作,旭萱有利於他,他也有利於她,兩邊都不虧本,他不必當頭殼壞的冤大頭,就不必被迫放棄她了!
美好念頭一個個飛馳而過,辰陽全身血脈賁張奔流不已,他一定會成功,也非成功不可……只是旭萱很固執,要她拿出水塘地恐怕有困難,除非馮老闆以親情強制她,或她愛他到無法自拔什麼都願意付出……後者辰陽非常樂意達成,而且立刻就可以行動!
心似滿漲的汽球,如舞華爾滋般,他下車走到旭萱那邊,很紳士地開門。
「做什麼?」她奇怪他滿臉掩不住的笑意,像哪兒有天使頌歌。
「欣賞一下美麗的……新店溪。」其實是水塘地,他聲調亦輕快如春風。
平常可陰沉到嚇人、城府不可測的辰陽,轉眼成了熱情洋溢的大男孩,左手牽著她,撥開雜單一路向前行。
旭萱一時反應不過來,被拉著跟上去,直到一座小丘才掙脫開說;「天黑了沒什麼好欣賞,而且有點冷,該打電話給我爸爸,他一定開始擔心了!」
「旭萱,這世界實在太奇妙了,命運總在我們意料之外。」他逕自望著暮色中的蒼茫水塘,又回頭望她繼續以快樂神情說;「你知道我今天在廟裡,抓著你的手問你命重幾兩時,心裡在想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