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胡說了,誰強迫誰自己心裡有數。」她說;「我看你還是別去的好,你是顏家寶貝金孫,沒見過病痛苦難,到時唉唉鬼叫,我就麻煩大了!」
竟用如此輕蔑語氣說他?難道不知道他在商場上的威力——唉!當然不啦,她不是商圈中人,對商業極無知,任何豐功偉業碰到她,全成腳底一團碎屑,他決定換個方式打動她。
「我當然見過病痛苦難,我吃的苦肯定比你多,不信摸摸我的手!」
「做什麼?」她訝問。
「摸就是了!」他右手直伸過來強迫她看。「我虎口的疤痕、食指的小瘤、掌心有個紅印,看到沒?我左手也有傷,現在開車沒辦法看。」
每每和他牽手,只覺男人的溫暖厚實,從沒有機會細看,如今橫在她眼前,發現掌節粗厚浮著舊傷,完全不是少爺的肥腴嫩手,內心確實驚訝。
「當顏家金孫不容易,好比別人好,要變廢物也比別人快,我祖父說的,所以對我們小輩訓練從不馬虎。」辰陽說;「在台灣還有阿嬤媽媽護著,丟到美國就樣樣自己來,寒暑假不能回家,得乖乖打工賺學費。當別家金孫四處遊玩時,我跑去修高速公路做隧道工程,這些傷就是那時留下來的。」
好吧,他是和別人有些不同,旭萱小小感動一下。
「你知道我怎麼賺到第一個一百萬嗎?」他又問。
「你說呀,我聽。」她輕放下他的手,那熱度傳來都生出汗了。
「就是這些傷疤換來的。我二十歲那年,『陽邦』有一批外銷日本的建材合約出問題,轉到美國找買主,我憑打工的人脈,就這樣談成生意,也開始我們在太平洋彼岸的第一家分公司。」他得意說;「雖然很多事靠機運,但機運來之前的努力絕不能少,那種苦不是你訪幾家貧戶、送幾袋禮物就能想像的。」
「一定很多人稱讚過你,不必我再拍拍手了吧?」
「我想聽你用幼稚小女孩聲音說『好厲害呀!好佩服呀!』,挺懷念的。」
「那是故意的,我那時好討厭戴墨鏡的你,傲慢得令人受不了,恨不得讓你氣到七竅生煙。」
「現在呢?對我有喜歡、仰慕、崇拜了吧?」
「對不起,目前除了我爸爸外,還沒有男生能讓我仰慕崇拜的。」
辰陽頗不是滋味,她若曉得仰慕崇拜的爸爸在事業上如何需要他,就可明白他的「偉大」,或許現在是討論水塘地的時候。
轉頭看她,淡淡的陽光灑在身上,嘴角勾著甜美的笑容,心情明顯愉快,還是再等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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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兒也有一座廟,但不在遠郊荒山,而在熱鬧市街。
旭萱詢問可否將百合玫瑰花轉送給探訪的方家,辰陽表面無所謂,心裡卻嘀咕,為她買昂貴禮物全浪費,她到底喜歡什麼呀?
兩人下車步行,穿過廟後七彎八拐的巷弄,到很深裡的一座三合院,在最隱密的角落輕敲一扇木門,嘎地一聲打開。
等適應屋內陰暗後,逼眼而來的是散發紅光的佛堂、掛滿牆壁的佛像繡帷、占卜除妖的刀劍法器、貼在暗角的紅黃符咒,加上隱隱迴盪的頌經聲,有種誤入幽冥鬼府的錯覺。
一個年約六歲的小女孩靜靜站在屋中央,沒有一般孩子的活潑,眼神早熟超過她稚齡的外表,說是鬼童,也不會意外。
「靈均和阿姨好不好呀?外婆呢?」旭萱蹲下來和她齊高說話。每次看到靈均,總想到台南童年的自己,伴著重病的親人,活在被世界遺忘的角落,可能咕咚一聲就墜入黑暗裡,就不由自主心疼。
「外婆去廟裡工作了。阿姨會自己拿湯匙吃飯,等阿姨腳能走,我就可以上學了。」靈均口齒清晰報告,儘管在命運多舛的家庭,依然被教養得很好。
「太好了,你上學的第一天,我一定來陪你!」旭萱打開大袋子說;「看我給你帶什麼故事書來。」
「要和阿姨一起看。」靈均指著裡間說。
「真乖,做什麼都先想到阿姨。」旭萱摸摸她的頭,再對杵在屋中央的辰陽說;「你先坐一會,我進去看以緣姐。」
她捧著花束,挽著大袋子,牽小女孩的手消失在白色繡花門簾後。
辰陽本想告訴她這屋子令人不舒服,要到外面等她,但外面院落雞飛狗跳又兼好奇人群,也許裡面還自在些,即使得面對這些邪門的東西。
他小心坐在一張籐椅上,吱嘎作響以為會解體,兩腳伸直又差點去掀翻桌子,不禁怪旭萱,每每讓他陷入此種怪異情境中。
看看手錶,天呀,才過十分鐘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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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緣姐原名方意芊。
叫意芊的時候,她吃齋茹素習佛,清靜淡然美麗,如不食人間煙火之仙子。數年之後,躺在病榻上的她,四肢水腫腐黑,脖子以下癱瘓不能動,臉部扭曲變形,眼珠無法聚焦,探病者莫不噓唏。
無路可走之下,賜死意芊,改名以緣,說是逃躲凶殘惡鬼之追殺。
六年過去了,以緣由昏迷瀕死階段,慢慢回復聽覺視覺,脖子能轉動;再由醫藥和復健雙管齊下,手膀的功能也逐漸回來。
現在的以緣,有七成從前意芊的模樣,但腰部以下雙腳仍不能行,斜躺在床上看到她們,露出僵硬但看得出欣喜的笑容。
「以緣姐,你氣色好多了,胖了好幾公斤吧?」旭萱說;「我惜梅姨婆出國看弘睿舅舅,我媽不太舒服,所以派我來看你。我帶來新的佛經錄音帶,媽媽知道你愛乾淨,又給你裁了幾件純棉睡衣……對了!還有這一大束漂亮的花。」
以緣喉部運作還不太順,只能用咿呀單音表示感謝,右手微微指著靈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