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萱為避開今晚,故意留在學校多聽一場演講,沒想到回家時辰陽人還在,並要求見面,被逮到了也只有硬著頭皮應付,雖然心裡沒有準備好。
書房內佈滿沉重壓力,辰陽面色差如鬱暗寒夜,她輕手輕腳拘謹站著,怕哪兒太用力,會有什麼嘩喇喇震碎掉。
「聽伯父說,你拒絕在合作契約上簽字?」他劈頭就問。
「是的。」她點點頭。
「為什麼不同意?我們已經投注大批人力心力下去,你知道這會白費多少人心血、造成多大麻煩嗎?」
「如果你肯事先問我,我會直接對你說不,你也不必浪費精神做企畫案,也不會有今天這些麻煩了。」她聲音亦輕。
「所以一切反要怪我?」他如籠中困獸般來回大步走說;「你根本沒把事情想透徹,我做這企畫案,全都為了你,為了與你爸爸合作來幫助你們馮家,你怎麼反將我一軍,扯我的後腿?」
「我已經想得很透徹,請不要說為我或馮家,你顏少爺凡事精明,不容人佔半點便宜的,投資蓋百貨商場,主要還是為你們顏家自身的利益吧!」
「我家利益或你家利益不都一樣?這是互惠雙贏的局面!」
「是嗎?我認為,你建你的百貨商場,我蓋我的育幼院和養老院,彼此不相干涉,這才是雙贏。」她冷靜說。
「這樣用土地叫雙輸!」他停止走動直瞪她說,「蓋育幼院和養老院,會害我們兩塊地價值一落干丈,損失不可計數,你根本不懂!」
「怕損失的只有你,我本來就不以水塘地獲利,有什麼可輸的!」
「那我們呢?」他聲音怒揚起來。「這企畫案流產,也等於為我們美好未來判死刑,你知道嗎?」
「我知道。」她深吸口氣說;「你曾說過,男女交往有一半機率是分手,我們恰好是那一半,志趣不合分手了。」
如果這不是自己的情況,而是別人的,他早笑出來,居然去輸給一個沒有談判訓練的女孩,威脅利誘都沒用,怎麼出拳都打到自己,這不可笑嗎?
奇怪的他怒火因此壓下來,以從未有的超級耐心說;「旭萱,我知道你還在生我的氣,認為我沒事先告訴你,是一種欺騙手段,所以不肯簽字!好,你要氣多久都可以,我一定奉陪到你馮小姐開心滿意為止。但氣歸氣,也不需因你個人情緒而否決掉整個企畫案,你不是一向很顧大局嗎?」
「我沒有生氣,也不是個人情緒,不要老以你的標準看世界,你的大局並不是我的。」旭萱回說;「不管你是事先或事後告訴我都沒差,我的心意都不變,我不會更改水塘地的用途。」
「我的大局不是你的,那你爸爸呢?若因你的冥頑固執,阻斷馮家未來發展的機會,使你爸爸失去我這最好的佐助人選,你也不在乎?」
「爸爸一切尊重我,在他心裡,女兒比身外的金錢名利還重要。」
「可是,在你心裡,死了的老杜叔叔、不見影的育幼院養老院,卻比你父親還重要,你一點都不願為他和馮家犧牲。」他直殺到要害來。
旭萱臉色略微發白,強鎮住身心,以沉默抗拒他的激將法。
「還有,你不是宣稱愛我嗎?卻連一塊小小的地都不肯為我拿出來,又叫什麼愛!」他趁勢追擊說。
「我們那是愛嗎?可以拿來秤斤論兩、計算談條件的,根本不是愛,那是做生意,我覺得自己只像你的一件投資企畫案……」她說得又難過了。「你已經欺騙我一次,誰知道還會不會有下一次?今天你為得到水塘用盡手段,等一旦拿到水塘地,也許就把我和爸爸一腳踢開……我無法信任你,所以不能簽字。」
辰陽臉脹得通紅,從未如此語塞氣結過,她不但拒絕簽字,還進一步質疑他的誠信、踐踏他的人格,她難道沒去商界打聽,他豈是這種出爾反爾、不講信用的人?而馮老闆偏順著她,任由她胡來,真會被他們父女倆害慘!
「難怪我祖母會把你列在三名之外,她老人家心清明,知道你這樣好壞不分的女孩根本不適合我,也不是做顏家長孫媳的料,我真該聽她的!」
他憤憤說著猛跨前幾步,旭萱被逼得踉蹌後退,直頂到整面書牆無路可退為止;他接著更傾身向前,手啪地一左一右按住書架,將她困於兩掌方寸間,熱氣一波波襲來,心那麼憤怒對峙,身又那麼親密靠近,她不敢出聲也不敢挪動,怕引來更多的肢體接觸,也怕驚動外面的家人……
他俯下臉來眸對眸,一字字低低說;「你以為你這樣就贏了嗎?你這樣擺我一道很得意嗎?你或許不知道,你錯誤無知的決定將付出多大代價。我一直以為你夠聰明理性,結果不如我想像,我太高估你了——」
他眸中光芒太強烈,她忍不住閉上眼,就在那一秒唇被用力吻住,如火山岩熔流過無比炙熱,她驀地睜開眼睛,只見他陰陰冷笑。
他倏地收回雙手,冷冷大步離開,只留下恫嚇的話依然在空氣中迴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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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不知好歹了,竟敢阻撓他的企畫案,等於是勒令一匹高速疾馳的馬煞停下來。從小誰敢擋他路?到時只怕受傷的是她,而不是他,如果他真在商言商不擇手段,她可要付出極大的代價!
辰陽站在辦公室的大玻璃窗前,腦中不斷被這些念頭侵擾著。
由九樓往下俯看,街道有種峽谷的感覺,只不過面對的是矗立大樓、擁塞車輛、廣告廣告牌和霓虹燈管;往上仰看,天在遠方的一角,塗覆了不知多少人間煙塵,成了曖昧不明的青灰色。
往日,他如展翅高飛的驚鷹,以精準目光和迅速行動,在這都市叢林無往不利,天下盡在他足底,攫獲獵物從不失手,也養成他目空一切的驕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