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輪到他吃驚,眉毛慢慢擰成一條。「是誰告訴你強制徵收的事?」
「宜芬姨。」她照實回答;「是你母親拜託她來的,說都是為了你。」
有節外生枝這一段,他竟不知情?母親護子心切,卻有可能愈幫愈忙,把一切小心策畫的預設和安排全打亂了!
「所以,那天在醫院你主動開口妥協,是怕被強制徵收,不是因為感動,或為你爸爸,或為我們共同的未來?」他急問。
「一個強制徵收就夠了,我怎麼鬥得過你們龐大的宮商勢力呢?總之,你已經得到水塘地,我這裡再也沒有你要的東西,拜託以後別再來找我!」她宣稱完畢,一腳跨入研究室。「對不起,我很忙,你請回吧!」
「等一下,我要解釋,強制徵收不是我的主意,我甚至從頭反對到底,並努力阻止,你不該為這件事生我的氣!」他擋著不讓她關門。
「你不必解釋,我也沒生氣,再說那些都沒意義了。」
「不!你不明白,我的計畫是顏馮兩家一旦合作,我們之間交往就更順理成章,等百貨商場完工開幕,我們就舉行婚禮……」他是在求婚嗎?他從沒向任何女人求過婚,自己都吃驚!
「你又來了!拜託你公歸公、私歸私,不要把個人感情和事業混淆在一起好不好?」她完全不領情,還懊惱說;「你若不是真愛一個女人,就別隨便提結婚的事,婚姻可不是你利益交換、桌面談判的遊戲!」
他正在求婚,而她竟是這種態度?二十八年來第一次想娶一個女孩回家,連婚期都已講明,卻被教訓太隨便,猶如一頭冷水強強澆下來。她以為她是誰?天仙美女下凡來也不敢這麼囂張,何況她不是,只是一個不解風情、不知感恩的古怪女孩,還以為是天下稀珍嗎?
「你認為我不是真愛你?」他陰沉問。也許她說的對,這樣不溫柔不順從的個性,活該讓人寵不起也愛不起來。
怕他少爺脾氣發作沒完沒了,她稍委婉說;「以你顏家長孫身份,肩負家族重任,要全心愛一個人也很難吧!這點我能理解,我也是家人和學業優先,不把愛情看那麼重,這沒什麼錯,只是……沒碰到真正的愛,就不該談結婚。」
「你所謂真正的愛又是什麼?」他瞪著她。
她不想談這些,又被逼得不得不回答說;「真正的愛是無條件的,貧賤富貴病苦都不改其心……比如,我出身微寒,你仍會愛我;我沒有水塘地,你也會愛我。但你做不到,對不對?因為你的愛充滿條件和利用。」
「怎麼又是這些假設性東西?我說過好多次了,不可能發生的事,我不浪費時間討論。」他不耐煩說。
「這就是我的愛情觀,愛一個人僅僅就為他本身,不因任何外在附加條件,條件變了亦矢志不移,也可以說是無條件的,一種絕對的愛。」
他繼續瞪她,消化她怪異的念頭,諷刺說;「好,我瞭解了,可惜你出身並不微寒,也擁有水塘地,那些條件永遠消失不了,叫我怎麼『絕對』愛你?」
「很簡單,就是愛我本來的樣子,不會嫌我家財薄勢弱不如你家;不會弄什麼企畫案要我和柯家小姐一樣;不會奪走對我意義重大的水塘地,甚至會幫我蓋養老院和育幼院……」
他聽著,表情愈來愈難看。她把他當成什麼了?不但是冤大頭,還是那種白癡無能到祖宗十八代都會跑出來踹他一腳的窩囊廢,這還算男人嗎?真太越界了,她不知道什麼叫適而可止嗎?
「這不可能!」他話由齒縫進出。
「我知道。」她說。
「我腦袋沒壞,不可能放棄讓顏家事業興旺的企畫案,去玩你小女孩的慈善家家酒!」他反擊說;「世上沒有所謂的無條件的愛,所有關係都包含條件和利用,你也不例外。我若不是財勢雄厚的顏家金孫,我沒有最優秀的能力,我不能幫助馮家走下坡的事業,你也不會愛我!」
「那你就錯了,我從沒有因你是顏家金孫而愛你,反而因此討厭過你。」她說;「我最欣賞的你,是在以緣姐家的你,沒有金錢名利、沒有富貴地位,只是一個平凡男人,過著平凡百姓生活,回到真正的人我本性。」
「什麼人我本性?那才不是我,那只是為了討好你,要你簽字所偽裝出來的蠢男人,根本不是我。」他說;「我要我的女人愛我,正是因我的名利地位、我的經商才幹、我的耀眼成功,其餘不值一提!」
「所以你要的我,也不是本來的我,而是必須經一番包裝改造的馮旭萱。」她終於澈悟了,輕歎口氣說;「我們真的很不適合。」
「那個家世普通、沒財沒勢的簡宗霖就很適合?」他寒著臉問。
「嗯。」除了點頭,她什麼都不能做。
「你打算和簡宗霖交往?」他又問。
「嗯。」繼續點頭
「他會絕對、無論貧賤富貴、無條件的愛你?」
「這不關你的事。」她準備關門。「你該走了,你的重要宴會快結束了!」
四周突然變得極靜,靜到燈管內的燈絲嗶剝聲都能聽到,門裡和門外膠著的兩個人,寒風穿縫吹過,夜燈明滅迷離,一直到走廊另一端響起人聲,辰陽才整個人後退。
有一點心酸,他畢竟專程跑一趟來找她,她忍不住說;「還是祝你百貨商場順利成功,並娶到像柯小姐一樣的妻子……」
他沒有回應,消失在黑暗中,和來時一樣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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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幾日綿濕春雨,今日放晴,院子裡的草葉一夕鮮明起來,旭萱窩在後廊的籐椅,全神貫注讀著手中的書本。
「怎麼躲在這裡?放客人在前頭,自己卻跑來讀書了!」找女兒的敏貞說。
「有姨公在,哪有我說話的份!簡宗霖一見到姨公,就把我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