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按你做事的方法和效率,我在企業界一個月就混不下去了。」辰陽語帶嘲諷說;「剛才一下車我就到雜貨店打電話,要司機到和平島來接我們,我可不想再擠破公車一路顛回去。」
難怪他一副好整以暇的樣子。她可不介意擠破公車……
似看穿她的心思,他不耐煩說;「快上車吧,我祖母和表姑正在公司等,我們已經浪費太多時間了!」
這種小事不必和他爭。她向司機禮貌道謝,坐上內有灰藍絨椅座、宜人清香的豪華汽車,先前還以為宜芬姨擺闊買了進口新車,原來卻是顏家的。
待車子開動後又有些後悔,與這該老死不相往來的人挨肩坐在小空間內,有想像不到的壓力,旭萱試著與他閒聊。
「雖然不懂顏先生為什麼跟來浪費一下午的時間,但還是很謝謝你替阿志家修好屋頂。」
「既然花了我的時間,我至少該知道阿志是何方神聖吧?」他沒好氣說。
「阿志曾是我家贊助的育幼院裡的孩子,後來育幼院解散,他母親又病逝,就跟爸爸回到和平島老家了。」沒想到他會感興趣,她繼續說;「我在修社區保健時,曾以他為追蹤案例寫過論文,發現儘管政府制定了福利政策,但在執行上仍有許多缺失,阿志仍被迫過著貧窮線下的日子——」
「所以你就自己當起聖誕老公公?」他不耐打斷。
「有何不可?至少可以稍稍彌補政策上的不足呀!我相信你也是一個很好的聖誕老公公人選。」她微笑說。
老天!今天是什麼怪日子去碰到這怪女人?他冷笑說;「馮小姐,人家聖誕老公公還有一群麋鹿隊能在天上飛,你呢?就一輛破公車,要送到何年何月?我還是一句話,你太沒效率,用的都是最愚蠢的方法,我無法苟同,更對你說的一切沒興趣。」
一大桶冷水嘩啦啦澆下來,還用愚蠢兩個字,真刺耳……
「你知道我為什麼在室內戴墨鏡嗎?我只有碰到討厭的人事物,很不想看我才戴。像今天,我也是被騙來相親的,根本不知道有你這個人,你不喜歡我,我又何嘗喜歡你?只是你的表達方式太可笑了……給你一個忠告,以後有人在你面前不脫墨鏡,不是沒有禮貌,只表示你是他眼前一道惹人厭的風景,你要先自我檢討,懂嗎?」辰陽一邊說又一邊戴上墨鏡,且是超級慢動作,明顯故意的。
嘩啦啦冷水變冰水!
旭萱終於明白他一路跟到底的原因了,就是等著這段報復和羞辱,而且關在他寶藍車內無處可逃,一點一滴去承受。
旭萱原是大方女子,既是她先招惹人,承擔錯誤也沒話說。
只是她身邊男生向來很紳士,沒有人這樣對待女士的,不由得些許委屈,眼眶熱了幾秒——當然不能哭啦,以前碰到無法應付的場合,總想像自己很老,老到一千歲的麻木腐朽,一切愛恨癡嗔皆不侵。
白髮蒼蒼、皺紋密佈的一千歲老嫗面前,顏辰陽再如何囂張狂妄,也不過是個三歲無知小童子,想到這裡又想笑——當然不能笑啦,她臉轉向窗外,討厭就別看吧!
隔著一片暗褐色看出去,她眼眸裡似乎閃著水光,是要哭了嗎?辰陽有脫下墨鏡看真切的衝動,但給她的教訓效果也會大打折拍,因此壓抑下來。
她別過頭不言語,他目的已達也不吭聲,彷彿在比耐力,誰先開口誰就輸,彼此間的沉默愈來愈大,大到如窗外浩淼的海洋,只有浪花拍岸的細微聲持續不斷傳過來。
旭萱肯定自己不會再見到他了——
辰陽呢?根本沒想到以後,計畫只到今晚,先送馮小姐回表姑公司,再接祖母回台北,正好趕上父親的晚餐會議。
第二章
這長長一排二十間相連、外觀雅致的六層樓房,是人們經過台北北郊這座城鎮時注目的焦點。
樓房底層是騎樓商店,統一鋪上平滑乾淨的磨石子地,商家包括照相館、傢俱店、文具店、糕餅行、百貨行、西藥房……各個寬敞明亮;樓房上層則是公寓住家,有新穎的不透明玻璃和雕花欄杆。
如果多問一下,會發現無論商店或住家,大半姓顏。
顏家正如台灣傳統的財主或地主家庭,在大城發達後,鄉下族人便不斷前來投靠,一房連著一房,關係近的安排在公司工作,關係遠的資助一份小生意,挨家挨戶住在一起,成為新的同族聚落,彼此幫忙照應著。
辰陽這一房是目前家族的龍頭老大,除了在外有辦公大樓外,也不忘本的在這排樓的最右端設個銀行、最左端管個貨運公司,高高廣告牌和台麗門面遠遠便可見,領著中間一排生財店,真像一條臥地的巨龍。
因為重傳統,即使留過洋又外面生意動則千百萬,辰陽回到這條街來,碰到族人無論親疏窮富,仍要適當應答,不可囂張無禮,這是祖父生前的規定。
「辰陽,你下班了呀,今天比較早喔!」一出寶藍汽車就有人問。
「是呀,工作提早做完了。」他一路點頭招呼說。
由專用電梯回到自己家,到了二樓玄關處,往右整層是客廳、餐廳、吧檯,往左整層是祖母臥室、佛堂、起居室,妹妹曉玉手裡抱著胖胖北京狗佇在那兒喊他。
「大哥,阿嬤召見。」曉玉又悄聲加一句;「小心,又要三選一了。」
意思是那一大堆相親小姐的照片,辰陽又不得清靜了。
除了祖母外,起居室內還有叔婆、母親、大嬸、二嬸、秘書吳百合,六個女人圍坐在古董圓桌旁,都以別具深意的笑容望著他,可怕的「母姐會」!
「過來這裡坐,要報告這幾個月的成果嘍!」老夫人拍拍身旁的位子,笑瞇瞇說;「我們依照每位小姐的個性背景學識、相親當天的情形,最重要的是你冷淡或熱心的態度,仔細挑出三位小姐,最後一票當然由你來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