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地回春,鳥鳴啁啾,枝頭吐出翠綠嫩芽,地上野草青青,露水滾動匯聚,化作一道清泉,滴落葉梢,滋潤了初初舒展瓣蕊的粉嫩花朵。
他走出山洞外,一對深黝的黑瞳放眼看去,只見風吹樹動,滿山皆綠,百花齊放,奼紫嫣紅,一抹煙嵐緩緩飄過遠處山頭,青山接藍天,碧水映白雲,真是一片大好春光啊!
「哈!」他頓覺心胸開闊,高興得打了一個圈,滿地亂滾。
滾了青草地還不滿足,他一躍而起,身形矯捷地攀上樹幹,鑽進茂密的枝葉縫中,身體騰挪之間,晃動了一樹的露水,瞬間水珠飄落如雨,撩起一陣清涼意,卻也嚇走了停在枝頭鳴唱的山鳥。
「小弟!」清脆的嬌斥聲突然傳來。
意料外的聲音令他嚇了一跳,腳底踩了空,便直直從樹頂摔了下來,咚地一聲,背部著地,摔了個四腳朝天。
清風拂來,一個紅衣女子也隨風而至,她衣袂飄飄,彷若天仙,嬌容明艷,麗似朝陽,再搭上那火紅的頭花、火紅的水袖、火紅的裙裾,烘托得她就像春日裡最炙熱的一團野火。
她眼波流轉,瞧見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的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我看你還玩什麼把戲。」她拎起他的頸子,直接向後一甩,往空中丟去──
他──一隻毛白似雪的小狐狸凌空翻個圈子,彷彿一顆從天而降的白毛球,隨之張開四條腿,看似要穩穩地落到地面,卻是白毛變白髮,轉眼就幻化成一個白眉白胡、滿臉皺紋、手拿枴杖的駝背老公公。
「大姐,你回來了。」老公公笑呵呵地道;「我正在練龜息功。」
「死小弟,你最好給我變烏龜啦!」紅衣女子開口便罵,「你成天就愛玩,不認真修煉,將來怎能修成正果!」
「我有法力,會呼風喚雨,想變什麼就變什麼,雖然才三百年道行,也算是個半仙了。」老公公撫鬚微笑。
「這樣也算半仙?小弟,拜託!」紅衣女子苦惱地以掌擊拍額頭,別過臉去。「你變來變去,只會變成山神那個糟老頭的模樣嗎?」
她愈罵愈凶,他也就愈縮愈小,罵到最後一句,老公公縮得不見了,變成了一隻烏龜。
「對啦!變烏龜你最高明。」她一腳將龜殼踢開。
烏龜飛到半空中,四腳亂抓一通,然後一個手拿斧頭、面貌黧黑的中年漢子愁眉苦臉地躍到她面前。
「嗚,我的好大姐,我見過的人不多,變來變去就這些人嘍。」
「唉!山腳下的砍柴老爹。」她搖搖頭,一雙美目望著他,歎道;「你能不能變個比較賞心悅目的?我在外奔波,回來很累了。」
「大姐,你累了?」砍柴老爹那對刷子也似的眉毛輕輕皺攏起來,隨即舒展開來,咧開一個完全不符合那張臉孔的開朗笑容。「我就說嘛,人家供奉你,你就得有求必應,這邊跑腿,那邊辦事,也是夠辛苦了,不如將江漢城的玉姑祠收起來,回來姑兒山快活吧。」
「不。」她一掃疲憊神態,眼露精光,瞪視他道;「我胡靈靈修道五百年,雖自稱是狐仙,可在天界看來,不過是一隻不上道的狐妖,連天庭的門檻都構不著,所以我得努力修行,這才能早日名列仙班。」
「是妖又如何?是仙又如何?還不是一樣過日子。」他說著便咕咚躺平下來,閉上眼睛,懶洋洋地張開四肢。
「小弟你呀,就是不長進。」胡靈靈累極了,也坐到他身邊,繼續叨念道;「我們是狐,屬畜生道,先天蒙昧無知,修行之路遠比人還困難,若想成仙,更要時時精進……」
他睜開一隻眼睛,將雙手疊在腦後,打斷大姐的囉嗦,笑道;「幹嘛把自己搞得這麼累?我不如待在山裡,天天逗鳥兒唱歌,採野果,喝露水,變烏龜曬太陽,或是化作一條魚去游水……」
「你呀,都玩了三百年,還想玩!」胡靈靈一隻指頭戳到他的額頭上,目光不經意一瞥,突然大叫道;「等一下,你不要動!」
「做什麼?」他睜開眼,想要起身,卻被她給按住。
「對,就是這個樣子。」她癡癡地望定他,一雙美目含情脈脈,彷彿煙籠湖水,似憂愁,又歡喜,嘴裡喃喃地道;「他總是這樣躺著,看天上的星星月亮,也看著我……」
「大姐,你眼睛快滴出水來了。」他伸出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
「別動,這長相不對。」她伸出一雙柔荑,輕輕地由他的頭頂拂了下來,手掌過處,便將他變作另一個截然不同的形貌。
「以後化作人身,便是這樣吧。」她幽幽地凝視他。
「咦!」他跳了起來,感覺自己的身子格外魁梧挺拔;舉起雙手一瞧,肌肉結實黝黑;腳步踏出,沉著有力,震得他差點摔倒。
「哇呵!我變成大巨人了嗎?」他好奇地摸摸臉上的鬍渣。
「不,我將你變成天下最好看的男人了。」胡靈靈神情迷濛,右手一揮,整面山壁變成一面大鏡子,清楚地照映出他的容貌。
他走近一瞧,鏡裡的男人劍眉入鬢,雙眼幽沉,挺直的鼻,薄薄的唇,輪廓粗獷陽剛,卻帶著某種說不出的沉靜斯文;粗布裁成的衣袍式樣簡單,但又能襯托出那偉岸的身形;不知為什麼,大概是離家出走吧,他身後還背著一把長劍和一個包袱。
「這叫做天下最好看的男人?」他歪著頭,左看右看,實在看不懂什麼叫做好看。在他的認知裡,不管是狐狸還是人,不都是兩個眼睛、一隻鼻子、一張嘴巴?有什麼差別嗎?
「小弟,你不懂。等你以這個相貌去一趟人界,就明白我的意思了。」她神色癡迷地為他整整衣襟,十隻指頭溫柔地撫著他寬闊的胸膛。
「嘻嘻,你捏得我好癢!」他笑彎了身子,拿開她的爪子。
那爽朗的笑聲好像天上驚雷,頓時震破了她的迷夢,她立刻清醒,瞪視這張臉孔從來不會出現的純真笑容,惱道;「笨小弟!不解風情!你混了三百年,就是學不來媚術。我教你幾千遍了,當一個女子投懷送抱時,你就要伸出你的雙手,緊緊抱住她,摸她的頭髮,親她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