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忘了那家人和那個案子羅!反正他們已經死掉了,世人再記得他們也沒有用,只是讓無辜的你受冤而已。」如願聳聳肩。
「每個人都忘了?」這和他想像中的正義得到伸張有很大的差距。
「因為生死定數是無法改變的,已經死掉的人就是死掉了,原本怎麼死的就是怎麼死,我也不可能把他們變活過來,所以最簡單的方法就是讓大家都忘了。」
「他們的親戚朋友呢?連他們也忘了自己有那些親戚?」他的語音沉重。
「大多數的人都是死掉了就被人遺忘,這也沒什麼奇怪的。」如願天真地說。
她是個永生不死的仙子,人類眼中珍貴的幾十年壽命,於她也不過是眨眼即成枯骨,但這番理所當然的說法,聽在孫見善耳裡,只覺無比淒涼。
「大多數的人,都是死掉了就被遺忘……」他喃喃重複。
「如果你非要我在每個人腦袋裡裝點東西,一開始要講清楚嘛,不然我現在試試看,唵嘛呢——」
「不用了!」孫見善算是怕了她了。「你這種兩光妖怪,沒問題也被你搞出問題來,忘了就忘了,什麼都不存在也好。」
「什麼妖怪?人家不是妖怪,是神仙,你懂不懂?神仙!雖然是小到不能再小的小草仙,可是還是算神仙啊!」小仙草氣得跳腳。
好吵!孫見善不理她,逕自按門鈴。
門鈴響了好幾聲,沒人應門。
難道他老媽也出去工作了?這可是希罕的大事,她一輩子沒自力更生過。他踮腳在常放備用鑰匙的門框上摸了一摸——沒有?
難道他們怕他哪天逃回家,所以把備用鑰匙收起來了?畢竟那樁血案雖然被抹除,他仍然是個成天逃家混幫派的不良少年,整家人都不歡迎他。
「喂,我的願望來了,幫我把門打開。」他退開一步,對嘀咕不休的小丫頭說。
「這種時候又知道叫我幫忙了,現實!」如願撇撇櫻唇,不甘願地照做了。
門一開,整間公寓一片空。
怎麼會?孫見善大吃一驚,到對門猛力按電鈴。
來應門的老人家看到他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嚇得不敢開最外面那個鐵門,只敢隔著門欄問:「你要找誰?」
「我是對面陳太太的兒子,他們家怎麼一個人都沒有,連傢俱都搬空了?」
「住在對面不是姓陳的,他們姓葉,昨天才剛搬走的。」鄉音極重的老人回答道。
「對面明明是陳金雄的家,他還有一個再婚的妻子,你記得嗎?」孫見善急問。
「陳金雄?」老人想了一想,恍然點頭道:「啊,對了,姓葉的之前是一戶姓陳的租走沒錯,不過他好像和朋友在泰國合開工廠,兩年前全家就搬過去了,應該不會回來了。」
「泰國?」孫見善一呆。「他們有沒有留什麼消息給我?」
母親確實是兩年前不再來探監的。他們要搬到泰國去,為什麼不告訴他呢?
「這個我不知道,你自己去問里長。」老人急急忙忙把門關上。
孫見善默默走回自己的舊家,心裡跟著空空的。
「孫見善……」一隻安慰的手輕拉住他的衣擺。
並不是說他對這個地方多有感情,只是,這裡是唯一一個他還可以稱之為「家」的地方。而今,母親跟著別人搬到泰國去,孫見善終於明白,在這個世界上,他已經沒有家了。
他茫然離開公寓,連自己都不知道要走到哪裡,只是左腳跨出去之後,再提起右腳,機械式的邁步前進。
最後,他來到自己讀過的高職,現在是暑假時間,學校裡沒有太多人。他來到自己以前常躲起來抽煙的樹下,盤腿坐在草地上,望著天際的浮雲。
「孫見善,你想不想見你媽媽?」如願小聲問道。
「算了,她有權利追求她想要的幸福,我去打擾她做什麼?」他漠然地道。
「這樣好了,我們去找那個陷害你的大哥!這人這麼壞,我把他變成一隻小豬為你出氣!」她振奮地跳起來。
一提起這個人,孫見善熊熊怒火霎時燃起。
「這傢伙只是仗著身邊有一堆逢迎拍馬的跟班,人多勢眾而已!如果一對一的單打獨鬥,我三兩下就能將他擺平!」
「好,那我把他變到一個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地方去,讓你痛打他一頓出氣!」如願握拳。
兩人又熱血沸騰地離開校園。
那個角頭老大的住處就在學校不遠處,走路大概十分鐘的腳程。
走得越近,孫見善越覺得不對勁。
街上開始出現長長的黑頭車,一大批又一大批穿黑衣、年紀跟他差不多的小伙子,再走近一點,成排花圈花牌出現在街道兩側,巨大的「莫」字串成一條長龍。
來到那個大哥的住家街口,許多穿麻衣孝服的死者親友出現了,伴隨著震耳欲聾的孝女哭墓聲,道士頌聲和送葬花車。
「是誰死了?」孫見善疑惑道。
「喂,你們也是來送楊老大的?你們哪個堂口的,怎麼穿便服來?」一個穿著黑西裝的年輕幹部把他們叫住。
孫見善一凜。「楊老大死了?」
「你不知道?難道你們不是來送行的?不是來送人的就別來湊熱鬧,去去去!」黑衣幹部把他們趕走。
孫見善連忙牽著如願到一個角落,隨手拉一名年輕小弟問:「請問一下,今天辦的是誰的葬禮?」
那個小弟看他一眼。「楊老大啊!上個星期楊老大帶他兒子去酒店喝酒,被幾個大圈仔放黑槍撂倒了,看風水的道士說他們父子倆一定要在七天內下葬才行,所以家屬趕著今天出殯。」
「楊老大和他兒子都死了?」孫見善大驚。
「如果你不是來送葬的,就閃一邊去,老子很忙!」小弟不耐煩地甩開他的手,回到自己的隊伍去。
人群如黑色潮水,往身旁流過。
遠遠的,孫見善看見幾張熟面孔,來回穿梭於靈堂附近,幫家屬招呼前來弔唁的人。那是他以前一起混過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