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莫名其妙的二愣子沒頭沒腦的跑來我面前,說我笑起來很難看。」婉霓仍是氣惱的鼓著腮幫子。
「什麼?那個渾人在哪裡?我去好好的教訓他一頓!」
李東來捲起袖子,露出做慣粗活的健壯手臂。婉霓明明長得秀美嬌甜,怎麼會有人不長眼的說她難看?而且有人尋心上人兒的晦氣,他當然忍不下這口濁氣。
「東來表哥,不用了,我已經給過他好看。這桶酵餿的酒糟,就是全送給那個渾人了。」婉霓對於自己的傑作微感得意。
李東來聞言點點頭,心裡頭卻有點同情那個二愣子。婉霓到岷醞村這些日子以來,誰都會發現她那股潑辣頸,的確沒什麼人及得上。
剛開始村裡有些想揩她油、嘴上吃吃她豆腐的年輕小伙子,不是被她臭哭的狗血淋頭,就是被她胡亂瞎整一通,有的人拉肚子消瘦了幾斤,有的人則是被田里突然出現的泥坑摔扭了筋骨。
偏偏婉霓一張小嘴甜得像裹了糖蜜一樣,哄得村裡的大娘、大嬸個個心花怒放,對她疼愛得不得了,即使那些小伙子告狀干了嘴,也沒人相信帶著甜美的婉霓會使出那麼毒辣的手段。
說實在話,如果婉霓手腳不是那麼勤快,性子不是那麼討各家大嬸歡心,小臉兒不是那麼秀美嬌甜,身段不是那麼柔軟窈窕……或許他不會對她產生喜意,反倒是怕她多一些。
可是婉霓就是天生這麼討人喜愛,所以他和村裡尚未討媳婦兒的小伙子們,都忍不住夜夜夢見她的俏樣兒。
「算算時辰,酒梁應該都蒸透了,我得趕緊到酒房幹活兒去,免得誤了入槽的時間。阿霓表妹,你別再惱火了,嬤嬤替你弄了一大碗蒸甜芋悶在灶上,你自個兒去端來吃了吧。」李東來討好的陪著笑臉,憨實的黑臉上微微泛著紅暈。
「哇,窩蒸甜芋!還是嬤嬤對我最好。」
婉霓雙眼燦亮,開心地往灶房小碎步跑去。開始過慣鄉村生活的她,情不自禁的愛上芋薯類的食物;大概是自小精緻美膳吃慣了,這種農野百姓餬口溫飽的粗量,竟然帶給她莫大的新鮮滋味。
而且她還學會了如何蹲在河邊石塊上用搗衣杵洗衣裳,也學會了怎麼把採來的花瓣和脂油製成洗澡用的香胰子。
揮汗幹活兒的感覺雖然辛苦,卻也別有一番被人需要的成就感和欣喜滋味。
剛到這村子來的頭兩天,每到用膳時分,她常常盯著眾人圍坐著的酒房木板桌上,那幾盤她無法辨識的菜餚發愣,然後再悄悄地打量其它正埋頭扒飯的村人們,發現他們全都熱烈地咀著那堆無論是個外表或是氣味都讓人感到可疑的食物。
然而,人對於飢餓的容忍是有限度的,在肚皮空了幾餐,她在頭昏眼花之下吞進一口滋味勝出外面百倍的素炒野菜後,自此用膳時第一個添飯挾菜的就是她。
打小連油瓶翻倒了,也不會伸手去扶,婉霓做夢也想不到自己能在農戶裡生活得這樣愉快自在。或許是毋需再在人前矜持偽裝的關係吧!
蹲在灶房的矮凳上,婉霓一點也不斯文的握著甜芋就啃,嘴裡還不停的叨念著,「真是奇怪了,怎麼每天吃這甜芋,就是不會覺得膩呢?可是吃了之後肚皮兒好會脹氣哩。」
「嘖嘖嘖,宮家大小姐就這樣蹲在烏漆抹黑的灶房啃甜芋,這要傳了出去,不知道還有沒有人說宮大小姐溫文端莊?」
一陣酵酸的臭味伴隨著戲謔的男聲突然響起,惹得婉霓嚇了一跳,一口沒吞下去的甜芋硬是梗在她的喉頭裡不上不下的。
「咳咳咳……」
眼淚都四處冒竄了,婉霓還是沒能將甜芋咳出來;她一口氣喘不過來,一張小臉開始痛苦的扭皺漲紅。
葛一俠大掌往婉霓小巧的後背一拍,「噗」地一聲,婉霓便將喉頭的甜芋吐飛了出來,但她也因為承受不了他的粗魯勁道,毫無抵抗能力地往前撲倒在地。
「又是你這個大豬頭!」
婉霓還沒來得及撐起手肘站起身,就先破口怒斥。
「又罵我是大豬頭?我好歹也算是救了你一條小命,你這是對待救命恩人的態度嗎?」順手拎起婉霓輕晃晃的身子讓她站起身來面對他,葛一俠笑得又憨又壞的瞅著她。
「你是誰?」
婉霓眼波一溜,敏感地驚覺到不太對勁。面前這又黑又壯的大個頭二愣子,怎麼會知道她是宮家的大小姐?
「我是你未拜堂的夫婿,你是我未進門的媳婦兒,你說說我該是誰?」葛一俠露著一口白牙笑得很是憨厚,可是眼裡卻閃動著狡獪的光芒。
「葛大熊?!」
額際沁出汗珠的婉霓好生緊張;是妹妹流雩透露了她的行蹤嗎?不,不可能,流雩絕對不會出賣她的。那這葛大熊當真這麼神通廣大,這麼快就找到了躲得千辛萬苦的她?「什麼葛大熊?你連自己夫婿的名字都不搞清楚,就敢隨便逃婚?」
葛一俠忽然感到光火,這小妮子一會兒說他是豬頭,一下子又說他是大熊,再來要說他是什麼?在北地他可也是姑娘們眼中的俊漢子,怎麼一到這辣妞眼裡就老變成畜生?「你的名字不是就叫葛大熊嗎?咦?你好像變得不太一樣了耶,但是我又說不上來是哪兒不太一樣……」
婉霓發現自己不打自招地露了餡兒,索性不再掩飾脾性,大方的打量起和記憶中不太相同的葛一俠。
「我叫葛一俠,聽好,葛、一、?!」葛一俠好想掐住婉霓纖細的小頸子,然後大力搖晃她。「至於我看起來不一樣,只是因為我剃光了鬍碴子。」
「哦。」
婉霓不感興趣的隨口虛應了一聲,便逕自把地上的小矮凳翻起擺正,再姿態優閒的坐下,接著開口說道:「沒事長那麼高個兒,和你說話的人可是很累的耶。你自個兒也拿張凳子隨便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