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終於可以放手,終於能夠一人放心離去,不再需要擔心小小的軒轅會在她離開之後覺得寂寞孤單,因為有人會代替她照顧他、陪著他。
也許她會去天涯看海,去海角看山,也許會坐在山上,看著雪白雪白的梅花,遍地而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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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同樣中劍、同樣的深淺,可是卻因為不同的人,也得出了不同的結果。
何素不到半夜就已經止血,天亮就已恢復元氣,可是蘇澈本是苟延殘喘的人,這一刀更斷了他的活路。
咳了大半夜的血,到了天亮的時候,他已經是出氣多,入氣少了。
何素跪在床頭,眼睛都已哭腫。
「清苒走的時候,可曾痛苦?」
何素搖頭。「媽媽說她是去見你了,所以一點也不痛。」母親得的是肝癌,死的時候人早就沒了原來的樣子,只剩下一個嶙峋的輪廓,可偏偏還那樣笑著,讓她看得心裡難受,卻又不能哭。
「她這樣說嗎?」
「是的。」
他悠悠地歎了口氣,「我負你娘很多,沒想到她走時還念著我這樣一個負心人。」
「爹,這不是您的錯,從來不是。」就算是,這滿頭的白髮、這無邊的病痛也早就償還了。
「蘇蘇,你該恨爹才是,這樣爹才會安心。」他緩緩地抬手,如同枯枝的手指一點點地摸上她的發。
「我白白恨了您二十六年,此刻我再也不想恨了,只想要爹不要走!」她一把扳住那根手指。
「蘇蘇,不要哭,不要哭呀,哭了就不好看了,你娘生前長得極美,蘇蘇一定也是個小美人。」他模糊的視線中似乎出現了妻子的影子,白色的衣,素藍的裙,溫和典雅。
「媽媽說我長得像您,有明亮清澈的眼,有紅如困脂的唇,媽媽說我是個美人兒,因為爹您就是一個非常好看的人。爹!」她撲入他的懷中,「女兒以為父女總算見面,老天一定會讓蘇蘇代替母親陪著您,就這樣好久好久,可是,如今不過一夜,爹竟然——」她哽咽得難以說下去。
「傻女兒,老天爺沒有虧待你我呀!這一切始終都是奇跡,九年前,你的母親回到我的身邊,如今蘇蘇也來了。」
何素不停地搓揉著父親的手,只是那手上依舊冰冷,毫無溫度。「爹,這不公平!你等了十七年,見到的不過是母親最後的影子,你等了二十六年,才遇到女兒卻又要離去,我不甘心,不甘心的!」
「蘇蘇,不要不甘心。你想想,兩個世界卻突然因為愛而連在一起,這本來就是多難得的緣分呀!你娘曾經說這是奇跡,這話一點也沒錯。所以蘇蘇,你不要替爹遺憾,爹不是走了,只是陪你娘去了,這些年,爹等著的也是這一天呀!」他的視線越來越模糊,幾乎看不見女兒的樣子。「蘇蘇,再替爹做一件事情好嗎?」
何素一把抹乾眼淚,揚起臉說;「什麼事?」
「替爹再梳一次發。」
隱隱約約又覺得眼眶濕了,縱然是咬緊牙關,那淚還是盈在眼睫。
「嗯。」
她慢慢地扶著他坐在床沿,拿過一把木梳。
一梳到底,是母親死也未盡的相思苦短。
二梳到底,是女兒滿腔的舐犢之情。
三梳到底,是父親一一十六年苦苦支撐的艱辛。
二十六年,這相思從沒有斷過。她恨過、怨過,只是心底還在期待著最後的奇跡。
二十六年,這時間多麼漫長,直到年華老去、直到白髮盈頭,只是腦海中還依舊記著親人的笑臉,如同春花一樣美麗。
蘇澈靠在女兒的身上,輕輕道;「蘇蘇,原諒他吧。」
何素手裡一顫,轉過頭去。「爹——」
「很多事情爹不知道,可是爹知道他喜歡你,而且非常喜歡。既然是彼此喜歡,為什麼不給他一個機會,偏偏要留著滿身的遺憾,如同爹一樣呢?既然你可以不恨爹,為什麼就不能諒解他呢?」
「他和爹是不一樣的。」她堅持。「而且他心裡也從來沒有我,不過是在利用我罷了,既然這份感情一開始就有了污點,我怎麼能夠諒解呢?」
「蘇蘇,其實爹和他是一樣的。難道在你的心裡,他就真的十惡不赦,不值得原諒?難道他對你的情意,你就真的認為完全都是虛假的嗎?蘇蘇,一個男人要放棄他的野心,放棄他執著了許久的東西是非常不容易的,可是他卻做到了,而且爹也相信他可以一直這樣堅持下去。」蘇澈知道這個男人的驕傲,若他真的決定了,那麼必然就是一輩子。
「爹為什麼總是替他說話?」她皺起了眉。
「爹只是不想要你和我一樣痛苦,空守長長的相思,卻總是難以解脫。」蘇澈氣若游絲地說。「我想要是你娘在的話,她也一樣會說這樣的話。」
想想看吧?是不是他的情意就真的沒有一點真心?是不是他就真的十惡不赦,再也不能原諒?
她想起了在韓家度過的快樂日子,那時他總能叫她又氣又笑,忘記一切。
她想起了在山中,他明知道身份洩露於她,還是放開了她。
她想起了那夜她被幾個無賴所困,他單槍匹馬地闖了進來,又不敢讓別人看出會武功,又要保護她,所以只能由著別人拳打腳踢。
她想起了他曾經為了不傷害她,想要放她於天涯。
新婚夜,他溫柔地吻上她的唇。
在白家,面對她的質疑,他也曾經猶豫不決。
其實他是猶豫的、他是為難的,一直都是,只不過他需要一個機會回頭,向她解釋。
他愛她,這一點是真的。
軒轅非慢慢地走了進來,走到她的身後,蘇澈溫柔一笑,然後執起女兒的手,放在他的手中。
她看見了他溫柔的眼神,還有擔心。
「軒轅,你要好好待我的女兒。」
「我會的。」
「我死後,你就一把火燒了這裡,連同我,連同清苒,還有這把魔劍。這是我的遺願,你可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