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事。」她從半躺臥的姿勢勉強坐起。原來是大白天寐著了,還作了惡夢,此時四肢軟綿綿的,幾乎又要躺回去。
本來,巧絲應該會勸她回去榻上躺一躺的,不過此刻,巧絲的臉色猶豫遲疑,吞吐了好半天,才吐出一句:「小姐,有人來看妳。」
突聞此言,傅寶玥的心頭猛地亂跳了好幾下。
會是「他」嗎?
過年這段時間,宮裡事情多,雁宇瑎無暇來看她,兩人已經好一陣子沒見面了。
事實上,是從上次七皇子來硬闖之後,他們就不曾見面。
走漏風聲了嗎?宮裡已經知道他們的事情?所以,才不方便前來?要不然在以前,除非他去了南方,否則每隔一兩天,就在夜裡出現來看她。
或激烈纏綿,或靜靜相擁,甚至是對坐笑談……無論怎樣,都是濃情蜜意,彷彿在一方私密的天地中,共享僅屬於兩人的良辰春宵。
出了這方天地,她和他,根本不能相聚……連面都見不到呀!
巧絲看出小姐的情緒流轉,也敏銳察覺那張芙蓉粉臉上湧起的淡淡紅暈,心裡急著,又不知該怎麼措詞,大寒天裡,硬是急出了一頭汗。
「巧絲,妳怎麼了?」傅寶玥詫異著。
巧絲不安地回頭望望,又轉回來,無言地望著她。
傅寶玥這才領悟到,來人絕不是雁宇瑎,而且,還可能是很不受歡迎的客人。
「誰來看我?」她輕聲問,一面輕移身子,下榻讓巧絲為她整理衣服。
「我說寶玥,怎麼大白天的睡覺哪?」尖銳的嗓門傳來,令聽的人都忍不住想皺眉。
話聲方落,一個香噴噴又珠光寶氣,全身上下穿戴光鮮亮麗的微胖身影出現。丞相夫人、傅寶玥的姨母走了進來。
丞相夫人一進門,彷彿回到自己屋裡一樣,大剌剌坐下,還指使巧絲去為她倒茶。
傅寶玥的柳眉微微鎖起。
雖然姨母多年前伸出援手收留了她,她感激莫名,但說到底,她和這位姨母還是一直都不親。
當然寄人籬下會特別自卑退縮沒錯,但姨母的個性,和她那溫婉賢慧的母親……很難想像是出自同一個家庭。
「哎呀,怎麼房裡這麼素,一點裝飾喜氣也沒有,大過年的呢!」丞相夫人用手絹半掩著鼻,團團圓臉上,滿是不同意的表情。「還有,這屋子座向差,未時而已,就已經這麼暗了,不敞亮;轉角就是小廚房,油煙味好重哪!外頭還面對一個陰森森的蓮花池……依我說,這兒根本不適合住人!」
傅寶玥低頭無語。
要真這麼糟糕,她在這小院落也住了這些年了,也不曾聽姨母問過一句住得好不好,怎麼今天突然挑了一大籮筐的毛病?
雖然不解,但她從很小就學會了安靜觀察。只要靜靜旁觀,很多人、事,慢慢的就會顯現原形。
果然,原形現出來了。
「寶玥呀,不如妳搬個地方吧,讓妳住這兒,姨母也心疼。」丞相夫人伸手拉住傅寶玥冰涼的小手,圓臉上堆著笑,只是笑意很淡薄。「姨母幫妳看好了,南邊的屋子,下午讓人去整理一下,上燈前就可以搬好,反正妳東西也不多……是吧?」
話中探問的用意如此明顯,讓傅寶玥咬住了唇,忍下回答,依然不出聲,只是乖順地點點頭。
「東西就這些?」丞相夫人又追問,眼睛在房裡轉啊轉的,掃視一周,確認。
「是。」傅寶玥輕聲回答。
還能有什麼呢?當年來到丞相府,奶娘在急亂間幫她戴在手臂的金鐲子、衣服裡縫的金條,連著包袱裡幾串珠煉、好幾個寶石戒指,要讓她保命用的,全都讓姨母不動聲色地拿走了。
雖說這些年來丞相府供她吃住,但真要算起來,她帶來的那些,換算成銀子,絕對足夠支付食宿,還綽綽有餘。
但無論如何,傅寶玥還是極為感激姨父、姨母的收留。他們的話,她從來不會反對或忤逆,一切都默默接受。
就這樣,莫名其妙地,她被迫搬出了西跨院。
匆促得連打包都隨隨便便,之前巧絲忙著指揮幾個來幫忙的僕婦收拾東西、還沒什麼時間反應,等到陪著小姐來到新居時,巧絲先是一愣,然後,眼圈兒就紅了。
什麼新居?根本一點都不新!這兒,根本就是柴房改的幾間陳舊小屋呀!離主屋很遠,在第三進;毫無人煙,安靜到幾乎是蕭索了。
傅寶玥本身倒是沒有什麼激動反應,只是看了看四下環境,長長眼睫便掩垂下來,遮去眸裡所有的情緒波動。
「小姐……」巧絲的聲音都發抖了,帶點哭音,「怎麼會……怎麼會讓小姐來住這兒呢?會不會是弄錯了?」
「大概是之前鬧了事,想要避免再次發生吧。」傅寶玥淡然說著,彷彿置身事外般,雲淡風清。「我的身份已經夠特殊,現在又有宮裡的人注意到我借住在這……想想姨父在朝任官,這樣確實會讓他難做,姨母的考量是情有可原。」
「那都不是小姐的錯呀!」巧絲義憤填膺。「又有誰幫小姐想過?」
傅寶玥笑了笑。
是呀,每個人都有苦衷,都該為他們想想;但,又有誰幫她一個毫無背景支柱的孤女想過呢?
除了貼身服侍的巧絲之外,就只有雁宇瑎了。
那個可以坐擁天下美女,卻獨鍾她一人的男子。
「沒關係,將來六爺接了小姐過去,就不用再受這種委屈了。」紅著眼的巧絲一面不停手地忙碌收拾張羅著新住處,一面碎碎念著。
說著說著,巧絲突然想到什麼,抬起頭,擔憂地看著自始至終都淡然以對的主子。「小姐,我們這樣匆匆忙忙搬地方,又搬到這麼荒涼的角落,六爺會不會找不著?」
聞言,傅寶玥突然笑了。是真真切切,打心裡透出來的笑。
笑容嬌柔絕艷,彷彿陰霾烏雲中透出的皎潔月光,令人幾乎看傻了眼。
「才不會呢。」回答是甜絲絲的嬌嗔。「他那人最賊了,哪會找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