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準備顏料,我想畫花。」
情郎回來了,她的心緒浮動雀躍,大概靜不下來畫素淡山水,不如就畫初夏斑斕艷麗的花兒吧。
她,也就像一朵鮮麗花兒,在雨露滋潤下,徐徐為了一個人開展,為了他美麗。
偷偷的,私密的……
窗外,園子裡靜悄悄,粉蝶翩翩,追逐嬉戲。她憑窗而坐,略瞇起杏眸,懶懶遙望。
這兒,不是她的家。
她自小在南方生長,直到八年前的一場巨變,讓她不得不孤身投奔在京裡的姨父、姨母。
八年前,蘇州首富傅盛,被牽連進奪位犯上的陰謀裡,資助有著野心的四皇叔平信王。
皇帝不願將禍端擴大成手足相殘的慘劇,盡力壓下此事,只將皇弟軟禁,但是平信王的親信們,或被流放,或被革職,而資助者傅盛也難逃被賜死的命運。
偌大的傅府,上下僕傭數百人,一夕間散得乾乾淨淨;雖沒有株連九族,但這個家一抄,也算是家破人亡了。
留下唯一的幼女傅寶玥,年方十一,在親友間彷彿燙手山芋轉來轉去,沒人敢收留,最後,由遠親送到京裡,在姨父丞相府住下。丞相夫人是傅寶玥的親姨母,在出嫁前,和傅寶玥的母親感情不錯。
丞相府裡,大家都知道表小姐來自南方,不過,關於她的一切,沒人敢多問、多說。表小姐一直獨自住在別院裡,安靜端莊,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從不給任何人增添麻煩。
時間過去,轉眼就是八年……
雖然傅寶玥出落得越發標緻絕艷,但因為少有人知,加上她算是帶罪的身份,所以已經十九歲了,還沒有人上門提親。
沒人想惹上這個麻煩;娶個叛亂犯上的罪人之女回家,豈不是自尋煩惱嗎?
皇上雖念著手足之情,不追究皇弟,但對其他的亂因,可不會輕易放過!
傅寶玥自己也知道身份特殊,她安於這個小小的院落,安於成天作畫、讀書、彈琴的單純清靜日子。花樣年華的少女,卻過著與世無爭,甚至是與世隔絕的生活。
直到兩年前,她十七歲生辰之際,那個修長瀟灑的身影,闖入了她平靜無波的心湖,蕩起了陣陣的漣漪……
第二章
兩年前
丞相府裡,近日相當忙碌。僕傭們忙裡忙外,上上下下都在張羅準備,要迎接於丞相的五十大壽。
雖然於丞相本人不愛張揚,但因為曾任國子監祭酒,教過不少皇親貴族,學生們來頭一個比一個大,這次說好了要幫老師熱鬧熱鬧。壽宴不但要辦,還要辦得風光,也難怪府裡的下人們自一個月前便開始忙了。
而到了大壽那日,自早上開始,便陸續有賀客上門,川流不息進出大廳、書房,連花園、涼亭或蓮花池畔都有人流連。由舊王爺府邸改成的丞相府氣勢非凡,園景別有一番天地,不少客人都在外欣賞。
暫時遠離主屋的笑語諠嘩,身為賀客之一的雁宇瑎,信步走到蓮花池畔,尋求一點清靜。
他是當今皇上的第六子,雖然還沒有封王,卻已經是朝中舉足輕重的人物了。
原因很簡單,皇上很偏寵這個聰明俊秀的兒子。
從大皇子以降,幾位皇子都是武功高手,自小不愛讀書,只有雁宇瑎例外。他飽讀詩書不說,還對治水、運河等事務極有興趣,不但把相關古籍都翻遍了,還熟讀南方來的奏折、報告,在內政方面,儼然是皇上的左右手。
只見他一身素白長袍,繡著繁複精緻的暗花,不細看,根本看不出來;腰間束著玉帶,高大英挺,堪稱玉樹臨風。
他在蓮花池邊漫步,眼裡看著一池蓮花的清雅麗色,年輕的俊臉上,兩道濃眉卻是微微鎖著,似有煩心之事。
南方連下了一個月的大雨,災情嚴重,不但影響農作、稅收,因為被大雨摧毀的房舍無數,流民也成了極大的問題;人民吃不飽,就會亂,總而言之,是個相當棘手的狀況。
地方官無力處理,上報朝廷,派去的特使又沒有足夠威嚴,能讓官員、地方仕紳攜手合作,幫助地方渡過這次難關。想到這裡,雁宇瑎的濃眉鎖得更緊。
他一路思索,一面走著,不知不覺,已經離開熱鬧的前院。
沿著蓮花池畔,碎石鋪成的走道漸窄,夾道的花木越來越濃密,若雁宇瑎不是這麼專注思考著,他會發現,四周環境已經漸漸改變,他走進了另一方清幽靜謐的天地。
穿過一個月洞門,本已收窄的水道又擴大了,形成一個小小的水池,裡面種滿了蓮花,此刻開得正美。
這兒的花雖不比前院的豐茂,但清雅有餘,尤以池中心幾朵將開未開的白蓮為最,陽光下,有著極為清麗的嬌艷。
雁宇瑎在池邊駐足。他開始注意到四周景色不同了,當然,也注意到池中的蓮。
好美……他不由自主伸手,想碰觸那雪白的蓮花花瓣──
「別動我的花!」驀地,陌生的嬌喝聲從身畔響起,嗓音極好聽,卻帶著不可錯認的薄怒。
雁宇瑎詫異回首。
一望,便暗暗倒抽了一口冷氣。
至今他仍記得當時震驚的心情,大概到他老死都不可能忘記的震撼。
雖然這說法相當俗氣,但當時,雁宇瑎真的以為自己遇見了花仙。
那是個十六、七歲的女孩,身段娉婷裊娜,腰間繫著一串環珮,更顯得纖腰不盈一握。一身嫩綠衣衫,襯得她肌光勝雪。翠綠的裙襬繡著月白的蓮花,栩栩如生,繡功精緻,絕非出自尋常繡匠之手。
剛剛嬌斥的話語出自一張櫻紅小口。鼻樑如玉雕就,雙眉彎彎,但最引人的還是一雙翦水眼瞳,黑白分明,明亮如星,此刻正閃爍怒意,瞪著這不請自來的客人。
她剛從石凳上起身,面前小几鋪放了畫紙,還有顏料、淺碟、各式畫筆。顯然她正在作畫,結果,被這個不速之客給打斷。
「冒昧打擾,實非在下所願,不知小姐能否原諒?」雁宇瑎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定紊亂的心神,悠然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