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格非接過墨鏡,自嘲一笑,戴上。「明天見。」
楊醫師帶領護士離開,房門輕輕合上。
方纔充斥尖嚷咆哮的空間,如今只餘靜謐的氛圍。
靜靜靠了一會兒,向格非掀被正想要下床,輕微的開門聲響頓住他的動作。他不動聲色,將薄被覆回腿上,彷彿不曾動過。
門被拉開一條縫,頂著黑色鬈發的小巧頭顱探進,門一關,來人躡手躡腳地走了進來。
床尾因重量下陷,這人竟爬上他的床!向格非沉下了臉。
「你好。」她伸出手,憶起剛才聽到的消息,嬌俏吐舌,拉起他的手。「初次見面,恭喜你手術成功,我本來是想這麼說的。」
掌中硬被塞進小手,他反射性地握住,暖馥柔軟的觸感完全被他的掌心包覆,有種奇異的感覺滑過胸臆。
「你是誰?」家裡的僕傭沒人敢這麼大膽爬上他的床。
「大家叫我梅,但我比較喜歡舞月這個名字。」水靈大眼直視他,完全沒被他臉上生人勿近的氣勢嚇著。
「六月、七月又上哪去了?」向格非冷哼。MAY?五月?一聽就知道是綽號。
「向少爺好聰明,一聽就懂。」她拍手,銀鈴般的笑聲悅耳好聽。「不過我比較喜歡舞月這個名字,跳舞的月亮,光想畫面就很漂亮。」
部屬看到他不怒自威的臉無不嚇得噤若寒蟬,她卻還有膽量跟他打哈哈?「你是誰?」向格非真被撩起興趣。
「你問倒我了。」漾著甜笑的小臉凝住,她苦惱地摳摳額角。「我現在是舞月,之前就不記得。」
不記得?向格非擰眉,突然心念一動 車禍發生在五月。
「是你?」他訝道。
重傷臥床兼之眼睛開刀,大家的專注焦點都在他身上,對她並未多提。兩天前剛返家的他還來不及問,元叔也沒說把她留在向宅。
「如果要告死我,那就不是我。」黑眸閃過淘氣的神色,語氣中滿是愉悅笑意。「是啦,是我,被你撞得失憶的我。」
靜的吼聲,她也聽到了。被她感染,向格非不自覺勾起唇角。不對,被她害得失明,怎能跟著她笑?臉色一板,軟化的臉部線條瞬間繃緊。
「你來做什麼?」語氣也在瞬間降至冰點。
「本來想恭喜你手術成功,但……」舞月一聳肩。「現在只能自我介紹兼安慰了。」
明知道他手術失敗心情差,還送上門找死?「不需要你安慰,出去。」
「別這樣嘛!我知道和你的失明比起來,我的失憶簡直是微不足道,實在沒什麼立場說我能感同身受。」她輕拍他的大掌,像在安撫一頭暴躁的大熊。「可你一生氣,大家都愁眉苦臉,元總管才在你房裡待了一下子,頓時像老了十歲,要是晚一點允非來,嬅姨也一定會抱著他痛哭,氣氛低迷讓人很難過的。」
她過於輕鬆的口氣讓向格非怔愣。要是有朝一日真讓他忘了自己是誰,就算把整個世界翻過來他也定要找出線索,而她,卻是淡淡一句微不足道?
「我只是這次手術失敗,不代表會永久失明。」他更正她的說法。「你待在向家多久了?」聽她的口氣,和向宅裡的人都混得熟透,連對他弟弟向允非都直呼其名。
「我才兩個禮拜就出院了。」她伸出兩根手指,憶起他看不見,趕緊收回。「住在二樓客房一個半月嘍。」
「為什麼不回家?」就算失憶,他相信這段時間接手事務的允非絕對有足夠能力辦妥此事,而不是讓她待在向家。
「我也想啊。」舞月輕歎。「但事發當時,我身上除了五千零九十二元的新台幣,沒有任何證件和卡片,找不到我的身份。」
「手機?」
「沒有。」她嘿嘿笑,隨即小巧的菱唇翹得老高。「沒帶證件和卡片出門又不是我的錯,對不對?誰會在出門前想到自己可能失憶,未雨綢繆把所有家當帶在身上?」當初偵辦的警員看她的眼神,活像她突然多了三頭六臂,想到就有氣。
向格非微微一哂,可以想像允非傻眼的模樣。一般人出門很少身上只帶錢吧?至少有個提款卡或手機什麼的,只要有其中一項,找出她的身份絕非難事,可她卻除了五千零九十二元外,什麼都沒有。
她,是哪兒來的化外野人?
「你真的什麼都不記得?」
「連車禍是怎麼發生都不記得。」她聳肩好奇地望向他。「你記得嗎?欸……如果畫面太恐怖的話,不用回想也可以啦!」
「那天晚上下雨,我開車,你突然衝出來,我閃躲不及,撞上山壁,肋骨斷了三根,住院兩個月。」他簡潔道。車禍當時他也陷入昏迷,是路過車輛報警送醫。
「都忘了你肋骨受傷。」舞月瞄向他的胸膛,性感結實的肌肉在V形領口若隱若現,讓她不禁嚥了口口水。幸好向大少看不到她垂涎的饞樣,呵。「要緊嗎?」
「你指的是傷,還是因這個傷造成的影響?」向格非雙臂環胸,輕哼。「躺了兩個月,變成睜眼瞎子,股東紛紛拋售股票,公司股價大跌,進軍歐美市場的計劃擱置,先前投入的八百萬美元資金付諸流水。要緊嗎?不要緊。」
「沒關係,」她拍拍他的手,給予信心一笑。「看不見,我當你眼睛;股價跌了,我幫你止跌回升;失去的八百萬美元,我也會幫你賺回來!我發現,我還滿厲害的,失憶前我可能不是個簡單人物。」
向格非靜默,突然爆出大笑,笑得驚天動地,無法自已。
「痛……」扯動舊傷,向格非撫著胸口,寬闊的雙肩仍不住抖動。
老天!原本是想諷刺她一番,完全沒料到竟得到如此「精闢」的回答。她是太不把一切放在眼裡,還是連帶撞壞腦子?
「真高興能博君一笑。」原來向大少笑起來這麼好看!舞月不禁讚歎。要是元總管看到他心愛的大少爺笑得這麼高興,方才下樓時也不會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樣了。「你信不信都好,反正我幫定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