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郭子靖下令讓士兵徹夜狂歡的企圖。坐在椅子上,郭子靖並未沾半滴酒,他只是靜靜的望著月色,遙想著一張秀麗溫柔的美麗臉龐,突然間彷彿來自地獄哀嚎的恐怖聲音充斥在耳際,郭子靖一凜,望了望四周,所有人依舊放肆狂歡並無異樣,只有他臉色越來越奇異,越來越難看……
「張軍!」低喚身旁的他。
「軍使?有事交代嗎?」酒酣耳熱,張軍雖醉紅著臉,卻依然保持七分清醒。
「你沒聽到嗎?」大手抓握的椅靠幾近碎裂,郭子靖冷汗直冒,那來自地獄的聲音越來越尖銳,彷彿欲竄進腦袋似的,令他的頭異常漲痛。
「聽到什麼?」張軍不解。
「那地獄的哀嚎聲!」痛!好痛!郭子靖按住頭,痛的幾乎快昏過去。
「哀嚎?」張軍見他臉色慘白,有股不安直往心裡頭去:「我只聽到弟兄們的歡笑聲。」
「是嗎?」郭子靖並不感意外,他強忍痛楚,佯裝無事的站起來對眾弟兄喊話:「今晚無分階級權限,所有人皆需盡心盡力的狂歡,直到天明,這是命令。」
「萬歲!軍使萬歲!」聽到他的話,歡愉的氣氛益加高昂。冷汗自他額上沁出。
「軍使你還好吧?你看起來……」張軍察覺出不對勁,關心的低問。
「我沒事,只是累了,想休息。」
累?休息?張軍詫異極了,向來精力充沛似牛的軍使也會有累的一天?「軍使你……確定你沒事嗎?」
「當然。」郭子靖難得的對張軍口氣不善。
「那……軍使你早點休息吧!」張軍識相的緊閉唇瓣不敢再多言。
「嗯!」郭子靖不再多說什麼,步履穩健的回頭走向他的帳棚,只有張軍眼尖的看出他的步伐其實有點浮滑。
才進帳裡,郭子靖就臥倒在地上,他抱著頭痛苦呻吟,恐怖的叫聲依舊充斥在整個腦海裡,一遍又一遍的迴盪,直到此時此刻,他才真正警悟到,那些被他殘殺的人,似乎不再饒恕他了……從此,他的生命沒有寧靜。
郭子靖變了。自大屠殺那夜開始,他就變了。
他變的更加狂暴更加可怕,也更加無人性。沒有人知道原因,只是突然間,大家都強烈察覺到郭子靖的改變。
白天的他除了有點疲累,更不愛言語之外,基本上他看起來還算正常,但一入夜就整個人都變得不一樣,渾身酒氣不說,脾氣也大的可怕,尤其是趁夜征戰的時候,他的刀一但舉起就不曾停止過,他……像在追人,也像在被人追,嘶吼狂戾的完全像個獸人,徹底失控在殺人的戰場,除非天亮,否則他會殺光眼前的敵人直到一個不剩。宛如在落實」邪鬼」這個封號,郭子靖他……已經入了魔,變成真正的邪鬼了。
他的勇猛與漂亮戰績,令上位者笑的合不攏嘴,為此他連升三級,成為節度使,在外人以為,他已算功成名就了,然而沒有人知道,他的身體正被無形的鬼魂拷打折磨,巨大的痛苦逼得郭子靖幾近崩潰。一入夜,來自地獄的哀嚎聲尖銳刺耳的在腦海裡響起,每一聲就像根針一樣,深深、深深的刺入他的腦中,引起一陣陣劇烈的抽痛,他實在是痛的受不了,只能藉酒麻痺自已,然而酒精並無法趨走疼痛,反而加溫狂烈的脾氣,為了轉移痛楚,沒有打仗的時候他會一個人衝進無人森林裡大肆破壞,直至精疲力竭或待天亮痛楚消褪,有仗可打的時候,他更是不要命的往前廝殺,即便滿身是傷的回來,他也不在乎。
日復一日的痛苦折磨令他越來越沉默孤傲,也越來越封閉無情,就連張軍與陳相也被他隔離在心門之外。
只是當孤傲越深,內心的空虛越劇,對溫柔的渴望也就更形濃烈,於是他開始懷想遠方的佳人,幾乎將她當成唯一的慰藉,深深、深深的思念她……想到心都痛了。
半年後——
提著繡花針呆楞半晌,戀梅幽然輕歎,意興闌珊地將針隨意別在繡布上,戀梅撫著因為恍惚而繡壞的牡丹花,沮喪的她拿起剪刀,將繡了好些天的綢緞一把剪開……算算日子,他離開也有半年了吧?
嚴冬酷雪,征馳沙場的他……過的好嗎?房裡即使放著兩盆火,窩在屋內的她仍冷得渾身打顫,拉緊身上的大氅,蓮步輕移,戀梅推開窗,冷風呼地直往屋內吹襲,戀梅往氅裡縮了下,迎向冷風,她攤開手心,讓雪花一片片落在冰冷的小手上,雪花才觸及她的手心便融化了,一片片的雪花瞬間成了水滴,滴落地面卻又凝結成冰,被飄落的雪花層層覆蓋。
這麼冷的天氣,他是否穿暖衣裳?可曾受寒?自懷裡取出一方巾帕,再小心翼翼地攤開,戀梅將藏在裡頭的紙條打開,穩健蒼勁的筆跡寫著「等我回來」四個大字,小手輕輕順著字的筆劃,停在「郭子靖」上頭。
回想半年前,張軍護送戀梅三人返抵家門後,他突然交給她這只紙條,什麼話也沒多說,只告訴她是郭子靖臨出征前請他代為轉交。來來回回看了紙條好幾百遍,戀梅至今仍百思不透,何以他會寫這紙條給她,又為何要求她等他回來?他……究竟是什麼意思?
諷刺的是,在郭子靖離開後數天,他的家人卻將戀梅的年庚退回,期盼的婚事無疾而終,他再也當不成她的夫、她的一片天了……原以為這已經是最壞的事了,沒料到更壞的事接著發生:
就在被郭府退回年庚的第二天,戀梅無意中聽到家中洗衣婦圍在一起嚼舌根,說的正是戀梅的閒言閒語,她們說全縣城的人都認為戀梅是遭山賊擄去,清白已污,理該投環自盡,不然活著怎麼見人吶?就連愛串門子的媒婆也把銀子拿來還給袁夫人,她刻薄的表示全縣城再無人敢娶戀梅為妻.她不能白拿銀子不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