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相機取下口罩,呼了一口氣:「損害大?反正本來就已經千瘡百孔,回去也是受罪而已。再說了,你不也天天往外跑嗎?」
溫樂灃搖搖頭說:「我和你的情況不同。」
「有什麼不同!」劉相機激動地說,「反正一樣是脫體,一樣是對身體有損害,那又怎麼樣呢?反正我也沒有幾天了!」
溫樂灃沒有和他對吵,僅僅沉默地盯著激動得全身都在散發淡淡黑氣的劉相機,直到他慢慢平靜下來。
「回去吧,你的病不適合讓你做這些事。你那邊的身體應該還在昏迷中吧,你家人就不擔心嗎?」
劉相機不語,半晌,道:「你知道我的病……」
「嗯,你當時帶著身體時候我看不出來,但今天看得很清楚。」
「能為我保密嗎?」
溫樂灃微笑:「沒問題,只要你回去。」
***
「之後那小子就病死了?」溫樂源猜測。
「不是……」
電突然停了,有些住客的房間裡傳來女人的尖叫聲,但兄弟二人沒有動,一坐一臥,如塑像一般。窗外梧桐的枝幹被風吹得嘩啦啦地甩動,葉子與葉子之間碰得沙沙響。
「不是……他不是病死的……其實他那時候還是度過了危險期,但是後來……」
***
劉相機的確死了,但不是病死,而是自殺。
不過溫樂灃並沒有看見劉相機是怎麼死的,他只知道那天學校裡來了很多員警,用蓋著白布的擔架抬走了一具學生屍體。
他不明白,那個瘦小的男生是那麼想活下去,那麼困難才擺脫病魔,幾乎是拼了命才回到學校,為什麼一個星期後會忽然自殺?他真的是自殺嗎?為什麼?有什麼事會比他的病更讓他恐懼?
在劉相機頭七的晚上,他在他們經常約見的地方做了一個招魂陣,他想當面問問劉相機本人,他為什麼要死?好不容易搶回來的生命,為何就能如此輕易放棄?
他在招魂陣中待了整整一個晚上,招待了不計其數的遊魂野鬼,卻沒有見到劉相機。
***
「沒見到他啊……他不是說過你是他唯一的朋友?他當時應該會回到那個地方才對。」溫樂源也有幾分奇怪地說。
「我是他唯一的朋友……」溫樂灃把已經被體溫焐熱的毛巾從額頭上取下來,說,「但我肯定不是他最後想見的人,如果不是特別強烈的牽繫的話,他不會無視我的招魂陣。所以我想他八成不是自願去死的,那時候,他應該是在害死他的人身邊才對。」
雖然溫樂灃希望自己的猜測錯了,但後來發生的事卻更加印證了他的想法。
「從那時候起我才真正明白,原來世界上有那麼多事都是很無奈的,不管是劉相機也好,其他人也好。
「我們做的事情甚至從一開始就沒有第二個選擇。所以我很慶幸離開了家,至少我學會了怎麼去體諒別人,設身處地地為他人著想,而不是一味地無理取鬧。」
「咦?你也知道你那時候挺無理取鬧的啊?」
溫樂灃猛踹。溫樂源嚎叫。
「可是你說了半天……」納悶的溫樂源終於找到了重點,「你到底是沒說到梁永利的事嘛,那個叫什麼相機的傢伙,和梁永利有什麼關係?難道就是他殺了那個相機?還有那個燈,你根本沒提到嘛!」
溫樂灃張了張嘴,又閉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這畢竟是『諾』,我能說的只有這麼多,你也知道,就算全天下人能違反『諾』,咱們家的人也不行,是不是?」
溫樂源嗤之以鼻:「我最煩就是這種了!明明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都能說,就我們家人不行!憑什麼!」
溫樂灃笑笑:「就憑我們家還願意信守『諾』,就憑我們家人從來沒有一個人會因為違反『諾』被天打雷劈。」
溫樂源看看屋頂,好像那裡馬上就會劈雷似的,然後摸摸脖子,沒有再說話。
「最後,還有一件事……」
「嗯?」
「那傢伙其實不叫劉相機,他叫劉『想繼』。」
想活下去,即使被病痛折磨也想活下去,所以他必定不是自殺。
劉「想繼」。
人頭 之四
巨大的鼻子不斷地在窗口上撞,撞得砰砰的,每撞一下,他的身體就會猛抖一次。
窗戶還能支撐多久?
燈還能支撐多久?
——放我進去!
——你欠我的!你欠我的!你欠我的!
——放我進去!
他抱住頭蹲在角落裡,臉色蠟黃,雙目無神地自語:「我沒欠你……我什麼也不知道……我真的什麼也不知道……放過我……九年了……放過我吧!」
***
公寓中外來異物的搗亂已經到了白熱化的程度,連陰老太太的房間裡,也出現了用蒼蠅拍四處拍打的聲音。但即使是這樣,那個見錢眼開的老太太還是死守著她的鈔票,任其他住客們——包括溫家兄弟——磨破嘴皮,也不願意把106的住客趕走。
溫樂源七竅生煙,可打也打不過,就算打得過,也不能把她怎麼樣,整日鬱悶得要死。
其實他很想帶著溫樂灃到梁永利的房間去看一看,說不定能多發現點什麼,但溫樂灃死也不去,勸得多了就裝出一副柔弱得快死的樣子倒地不起,把溫樂源氣得直跳腳。
輾轉到最後,溫樂源還是非常在意梁永利房間裡那個奇怪的燈。
普通人看不見,溫樂源卻看見了,這種情況只說明了一種可能。但最讓他不得不在意的地方還不是這個,而是那盞燈為何會引起他的注意?為什麼他連燈本身的異樣都沒有看出來,卻還是忍不住想問它?
他很少對什麼事好奇,平時最煩的就是探聽他人隱私,溫樂灃喜歡管人閒事——從大學畢業後這種情況就越來越嚴重,但他可怕麻煩得很,只要與自己和家人無關,一律都會被他的五感遮罩。
可是這盞燈讓他不得不在意,甚至萌生出了想偷偷摸到106室把它弄回來的想法,他對這樣的自己深惡痛絕。話說回來,即使他深惡痛絕也好,捶胸頓足也罷,對於那盞燈不太正常的在意情緒,還是讓他做出了自己最鄙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