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肯放過她,用力鉗住她的脖子,他要她清清楚楚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痛,感受到自己還是活著的,而人活著就必須能嚥下苦痛的滋味。
她雙頰漲紅,慢慢地因為無法呼吸而變紫。她用盡一切力氣,虛弱地道:「我有……我有名字,我叫墨兒,那是我的名字!那是只屬於我的……名字。」
將她擲回雪地,這是頭一回知道她的名字,也是第一次聽見她說話。
自從帶回她後,他的視線從未離開她身上,他比誰都看得還清楚,她眼中那抹倔強,任人揍打半天,連聲氣也不吭那個硬脾氣像極了他。
「你以為這個名字,價值有多少?他道。」
「那是我的名字……只屬於我的名字……那是我的!」她分不出視線模糊是因為淚水,還是其它,他的微笑仍可惡得教她咬牙切齒。
「就算擁有這個名字,你仍舊什麼都不是,還不如不要活!」袍袖用力一甩,他留下她一人揚長而去。
墨兒含淚,骨子裡比誰都傲的她被他的話所激,最後拖著嬴弱的身子回到裴府,不甘心如他所願死在那裡,短短的路程耗至深夜才歸來。回來後,卻見他端坐在主屋內,好似她的出現全在他掌控之中。
裴弁將她抱進房裡,拿溫熱的酒灌她,企圖溫暖她遭寒氣蝕透的身子,無視她頑強的抵抗,強迫她吞下後勁強烈的濃酒。
他為她褪去身上破敗的舊衣,清理、包紮她身上的傷痕後,才替她換上新衣,衣料上等柔軟,她這輩子從未穿過這麼漂亮的衣服。
坐在床榻邊,他沒有離去,聽著她嗚嗚咽咽的啜泣聲,墨黑的瞳藏著不為人知的思緒。
「我叫墨兒,我有名字,我不是可憐的小乞兒,我叫墨兒,不是沒有人要的,我要活下去,爹娘總有一天會回來找我的。只要我乖乖的……」
她低啞的啜泣聲一整夜徘徊在耳邊,他什麼話也沒說,傾聽她的心聲,牢牢地抱著她,緊得不留半分空隙。
「只要我乖乖的,他們一定會要我的……」
那夜她哭了好久好久,彷彿想將來這裡前的羞辱不甘,一次狠狠發洩殆盡……
「墨兒?墨兒?」
「怎麼,好了嗎?」墨兒從沉思中回過神來。
「你在想什麼?想得這麼出神。」崔翇收回紮在她腳上的銀針,溫文儒雅的臉上有著淡然笑意,一身白衣襯得他更加英挺。
崔翇約長墨兒五、六歲,醫術在京城是數一數二的好。
「沒什麼,只是想到些陳年舊事。」她避重就輕地道。
「可是你眼底怎麼會有水氣?」
收妥吃飯的傢伙,崔翇為她開方抓藥,他之所以會進裴府,全該歸功於她的「氣虛體弱」,三不五時就讓大當家叫來和他敘舊。
上回她還因為腰骨酸疼,被大當家架到他這裡紮了幾針。其實,那不過是太過操勞,根本和病痛扯不上關係。不過,她的體質仍是比常人差,需要特別小心看顧呵護。
見崔翇轉過身背對著自己,墨兒趕忙抹去眼底的淚意。
「哪有?你看錯了。」
若不是稍早見到裴弁那雙含冰的目光,她也不會跌入過往回憶的漩渦裡。
也不戳破她的謊言,崔翇將包好的藥遞給她,並提醒道:「這帖藥,用三碗水煎成一碗,早晚各吃一次。腳傷無礙,因為你氣血不順,再加上近日天氣寒冷,所以拐了一下就受不了。」
「謝謝。」接過藥包,墨兒本想問他近日天冷,需不需要再幫他添些厚襖,哪知門外卻突然傳來急急的呼喚聲。
「墨兒姐、墨兒姐!你趕快來,快點呀!」
「怎麼了?有話慢慢說。」見那名小婢跑得氣喘吁吁的,墨兒忙伸手穩住她。
「大事不好了!睿王府裡請人來說媒了。」
聞言,墨兒急得奔出藥院,連藥都忘了拿走,只留下崔翇在原處無力地道:「那個你別跑太快,你的氣血還未通耶……」
王爺請來當說客的媒婆,一看就非泛泛之輩,客套話說不到兩句,就將帖子塞進墨兒手裡。
「這個麻煩總管交給裴大當家,希望這回別再找什麼理由推拖了。」來意表明,話也交付清楚,媒婆倒很乾脆,連讓墨兒說話的機會也不給便離開了。
裴府雖非皇親國戚,但富可敵國,廣結天下豪傑、權傾四方商賈。因此,裴家六兄弟在京城裡相當受女子青睞。最初裴弁因事業才剛起步曾婉拒成親,墨兒還為他擋下不少說媒的人,沒想到這回連權高位重的睿王爺也來湊一腳。
墨兒看著那張帖子,她曾拿過不計其數的拜帖,心情卻從未像此刻般感到沉重。她曉得裴弁終有一天會娶進心愛的女人,然後忘了她的存在。但這天未免來得太快了……
踏出屋子,天際飄下如棉絮的白雪,落在墨兒的發上、衣上,有些停留在她臉上,最後化做一灘春水落至帖上。
她已然分不清上頭的水痕是淚,還是雪融的印記……
第三章
裴弁兩手抱胸坐在主屋內,望著桌面那張拜帖,久久不發一語,拜帖上頭的水痕讓他感到有些困惑。
「大哥呀,你叫我和老四到這裡來,是要跟你大眼瞪小眼嗎?」
裴燁、裴煜這對雙胞胎坐在屋子裡頭,四周冷冷清清,就連墨兒也被裴弁刻意差走沏茶去了。
「這張拜帖,你們怎麼說?」裴弁詢問兩位弟弟。
他本想問問雙胞胎的看法,哪知兩人心有靈犀,口徑一致的說:「扔了它!」
裴弁擰起濃眉,用兩指捏起拜帖。「你們到底看清楚遞帖的人是誰了沒?」
兩人一塊接過帖子,左翻右瞧了下,當著裴弁的面咬起耳朵來。
「睿王府在哪?」和皇親國戚很不熟的裴燁,問著向來交遊廣闊的弟弟。
「就是那個玄武大街底的睿王爺呀,他遞帖子來耶,難不成是嘴饞想跟大哥要幾罈陳年好酒潤潤喉?」裴煜回答。
「他又不是大哥的老主顧,他算哪根蔥啊?連皇帝老兒也只能排隊等酒喝,他想插隊,門兒都沒有?」裴燁仍搞不清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