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既然甩不掉,就任由它纏著不放,就算是當年她對他太過絕情的一種懲罰吧。
背上背袋,范綠綠利落地跨騎上單車,往家的方向騎去。
單車是她在山間的交通工具,一方面是代步,一方面是健身,再加上她發現在使勁地騎上坡、在揮汗如雨的時候,心思運轉能力會自動變弱,會讓她少點胡思亂想,於是她也就更愛這項運動了。
至於家,那多年來從未改變過的「灰屋」,目前只剩下她和母親及一個菲傭,容媽在三年前搬去兒子家養老,在離開前她抱著范綠綠,不捨地頻頻拭淚,嘴裡叨叨唸唸。
「四小姐呀,你究竟要到何時才會學大小姐、二小姐甚至是三小姐那樣,離開『灰屋』去尋找屬於你的幸福?」
范綠綠沒有表情,「『灰屋』就是我的幸福。」
容媽生氣了,「你這種話可以去騙外人,卻騙不了打小將你拉拔大的老容媽!其實我向來就比較不擔心另外三個小姐,因為她們雖是和你同樣活在太太喜怒無常的陰影下,但你卻是受影響最大的一個,先生走時你年紀最小,什麼都還不懂,就得開始陪著母親扛起她的仇恨,扛起她的期望,四個人裡你雖看似最堅強,卻其實是最脆弱,心地也是最柔軟善感的一個,你只是拋不下你的責任感,你只是拋不下你那因為丈夫變了心,而對人性徹底失望的母親……」
「夠了,容媽!」范綠綠語氣淡然依舊,「車子要開了,你該上車了。」
容媽再也忍不住哭了。
「嗚嗚嗚……瞧瞧你,總是這個樣,什麼事都往心裡頭擱藏,連說都不許人說的嗎?嗚嗚嗚……看你這個樣子叫我怎能放心地離開?你別真聽你媽的,當自己是個該扛起家的男孩,你是個女孩子,就和你三個姐姐一樣,都有權利去追求自己的幸福,而不是陪著你母親被活葬在那棟老房子裡……」
甩甩頭,范綠綠將腦海裡的哭音拋掉,不想再聽。
會留在「灰屋」是她自己作的決定,與任何人無關,眼見三個姐姐能有好歸宿,她當然為她們開心,卻不見得自己就得和她們走上相同的路。
容媽的觀念太過陳腐,嫁人從來就不是能讓女人得到幸福的唯一活路。
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好,只要……只要那沉壓於心底對於某人的思念能夠再少一點,她就能夠活得更好了。
「無緣的媳婦兒!」
熊似的大嗓門迎面過來,眼見躲不開,范綠綠只好煞住單車,停了下來。
「藍伯伯。」
她小聲回喊,臉上表情卻沒有對方那方頭大耳臉上的一半熱絡。
開口喚她的男人名喚藍國強,身材魁梧高大,性格熱情爽朗,是已退休的前任警員,以及……藍韶安的爸爸。
都怪謝遜那個大嘴巴,溪頭事件後,她和藍韶安分手,謝遜自覺此事與他有關,於是先上了她家又去了藍家,意圖溝通調停,甚至還想勸勸她媽媽。
結果謝遜在范家吃了閉門羹,卻在藍家得到了熱烈歡迎。
原先毫不知情的藍國強,也因此知道了有關於兒子多年的苦戀及等待。
雖然兩個孩子再也沒聯絡了,藍國強卻是每回只要在村裡見到范綠綠便熱情地喊她「無緣的媳婦兒」,絲毫不在意她的尷尬及與她同行母親的臭臉。
「你下課了呀?」他關心詢問。
「嗯。」
范綠綠點頭,無意與對方交流太多,卻瞧見坐在對方機車前座,頭上頂著一根沖天炮,小手捉著兩邊照後鏡,口裡咿咿呀呀似是喊著「耶耶、耶耶」的小女娃。
原先她只是無意識的掃瞥,卻在發現小女娃眉目間的眼熟後,心口沒來由地抽緊了。
「最近還好吧?」藍國強慈笑地再問,就像是真當她是自己的兒媳婦。
她再點頭,不過臉色有些泛白,嘴巴張了張,卻是怎麼也問不出她想問的話來。
「這是我小外孫女,恬安的女兒……」藍國強邊介紹邊低頭,沒好氣地糾正小女娃,「要叫阿公!『爺爺』是叫你把拔的把拔啦!」接著他抬頭衝著范綠綠笑,「沒辦法,小丫頭平日都是在她爺爺、奶奶家裡帶著的,老是喊錯,真是小笨蛋一個。」
范綠綠狼狽地鬆了口氣,為了不讓對方發現,只得沒話找話講。
「恬安嫁人了?」
她是真的沒聽說,「灰屋」雖離小村不遠,卻幾乎可算是對外隔絕,無論是紅帖白帖,從來沒人會想要往那邊放的。
「那丫頭都二十六歲了,不嫁人生孩子難道還留在家裡等發霉生香菇?」
讓自己的即興笑話給逗樂得哈哈大笑,和自己兒子同樣有著陽光性格的藍國強,笑了好半晌後才繼續說。
「她又不是她那個笨蛋哥哥,拖到了三十歲還是孤家寡人,說到了這裡,她那個笨蛋哥哥前幾天才打了通電話給我,神秘兮兮地說是要給我一個驚喜,我就跟他說,如果他敢給我帶個洋婆子回來當媳婦,我就把他的兩條腿打斷,算是回給他一個驚喜。」
他說得眉笑眼也笑,「這小子若真是要娶老婆,第一個一定得是中國人,第二個最好娘家就在附近,他都已經是個整天趴趴走的人了,總得留個老婆顧家,第三個要個性夠獨立堅強,忍受得了他那種工作性質的,第四個要曾經讓他愛得半死,自願被綁住……」
話語到此中斷,但藍國強笑咪咪看著范綠綠的眼神,明白寫著「反正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就是你范綠綠最適合的啦!」
為了避開對方眼神,范綠綠垂首問了,「他……還好嗎?最近人在哪兒?」
「呿!」藍國強沒好氣的一擺手,「一下子飛東一下子飛西,名字長得亂七八糟,怕就連地圖上都還挖不出來,根本就有聽沒有懂。」
接著兩人又寒瞎子幾句,藍國強才肯放她離開。
離開了藍國強後,范綠綠回到那個毫無生氣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