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哪裡不舒服嗎?」他大掌撫過她的臉頰,擔心不已地問道。
她瞪圓了眼,像只受驚小兔子似地往後一彈,後背緊貼在床頭板上,全身拚命地發抖著。
「你怎麼了?說啊——」厲政剛大掌扣住她冰冷下巴,好看清楚她的眼神。
她掙扎不開他的掌握,只好讓眼淚代為發言,淚水漫流滿面,完全地傳達出她的恐懼。
他瞪著那些淚水,表情卻像是看到了本世紀最慘烈的水災一般。
藍萱從不哭!
「你……」他嘎聲問道,雙肩在發抖。
「你是誰?」藍萱淚眼婆娑地打斷了他的話。「而我又是誰?」
*** *** ***
三個小時後,厲政剛站在病房裡,面對著他的「新太太」。
藍萱不記得他,或者任何曾經與她有關的人。
她甚至不記得她自己是誰!
醫生說藍萱腦部的水瘤壓迫到她的記憶區塊,就算日後大腦裡的水瘤在經過治療後,應該能夠縮小到完全不見,但已經損傷的部位,就如同電腦磁盤毀損一樣,再也沒法子修復了。
關於她過去的生活,是沒有任何法子可以挽回了。
藍萱原本已習得的生活技能,在經過醫生幾次簡單測試之後,顯示出並未受到彭響——她能寫能畫,對於親屬稱謂關係也都很清楚。
厲政剛以為最諷刺的事情,是她說得出來他的西裝品牌是亞曼尼,卻記不得他的名字。
厲政剛看著眼前仍然滔滔不絕的醫生,很想質問醫生,該用何種方法才能填滿她空白的記憶。可他沒問,因為他的理智知道像這種老天爺的惡作劇,任誰也沒法子改變。
「……如同我剛才跟你提過的,她現在的情況就像個小嬰兒,一切記憶都要從零開始,身邊人得多擔待些。」醫生說道。
「我知道了,謝謝你。」厲政剛和主治醫生握了下手,送醫生走到門外。
關上門,他踅回床邊。
藍萱的眼眸陷在一片水霧裡,身子微蜷,像一個迷失在叢林間的小孩。
厲政剛從皮夾裡拿出她的身份證遞給她。
藍萱接過身份證,端詳了許久,很茫然地面對著「自己」。
「我真的叫藍萱嗎?」她抬頭尋求著他的認同。
「是的。你叫藍萱,是我的妻子。我是厲政剛,你身份證的配偶欄上登記的那個名字。」
厲政剛俯看著她,語調平靜無波地就如同往昔的「藍萱」。
「為什麼我一點印象都沒有?」她說,將被子揪得更緊了。
「因為你的腦子里長了水瘤。」
短短兩個小時內,厲政剛已經不知道這是他第幾次跟她說起這件事了。他沒法子對她發火,或是不耐煩,因為她是如此疑惑,疑惑到不得不以頻頻發問來解除她的不安啊。
「我知道我腦子長了水瘤,可是……可是……可是怎麼會忘了一切呢?」藍萱抱著頭,神色卻驚慌地像摟著一顆定時炸彈。
厲政剛冷眼旁觀著她的一舉一動,心裡卻有著與她相同的疑問。
怎麼會變成這樣?
眼前的女人,除了他所熟悉的這張臉龐之外,她咬唇的模樣、扯著頭髮的姿勢,還有那眼裡始終閃爍的淚光,都不是「藍萱」會做出的舉動啊。
「我很努力地想想出一切,可腦子裡就像一個空的抽屜,什麼東西也沒有……」藍萱敲著腦袋,淚珠滑落臉龐。
厲政剛坐到床邊,以指尖接住她那顆淚珠。她淚珠的燙從指尖傳到了他的心裡,讓他心裡一震。
「我該怎麼辦?」藍萱握住他的手,像溺水者抓住救生圈,眼巴巴地望著他。
他的心臟猛烈地收縮了幾下,反掌便將她的手裹進了手裡。
厲政剛望著她迷惘的眼神,只在腦中考慮了幾秒鐘,當下便做出了決定。
既然她開始對他疏離的原因,已經無跡可尋;既然她已經記不得那段前塵往事;既然他對她還是有心,那麼他為什麼不乾脆讓現在只能依順著本性而行事的她,再度成為他的妻子呢?
這回,他會讓所有的情感,全在他的掌控之中。
「藍萱——」厲政剛鎖住她的眼神,呼喚她的聲音像一句許諾。
在他動也不動地凝視下,藍萱感覺口乾舌燥了。
眼前這個用火眸燃燒著她的男人,是她的丈夫啊……
「我會幫你把一切全都記起來的。」他會讓她記得他想要她記住的一切。
「謝謝你……政剛……」
她柔柔的呼喚像一陣風,吹亂了厲政剛的心湖。
厲政剛一怔,一時之間甚至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回應。
「我已經通知你父親關於你的身體狀況了,他們人在日本度假,一回國就會馬上過來看你的。」他說,目光仍然停留在她的臉上。
「謝謝。還有什麼事是我應該要知道的?我們感情好嗎?我們和家人一起住嗎?」藍萱問,眼裡有好多數不清的疑惑想問。
「我的爸媽都已經過世了。」厲政剛握住她的肩,為的是想支撐住她的身子。「我們還有一個兩歲的小兒子——他叫厲樺。」
她還有一個兩歲的兒子!藍萱閉上眼,一時之間沒法子接受這樣的消息。
「你不喜歡孩子?」厲政剛的心被一陣冷風吹過,變得僵硬了。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她只是遺忘了過去,並不是換成了另一個人,他不該對她抱持太大期望的。
厲政剛的臉色轉凜,他後退了一步,拉開了距離。
她抬眸看他,朝他伸出手,語氣不自覺地帶著股想要人安慰的乞求。
「我現在什麼事都不知道,我又怎麼會知道我原本喜不喜歡孩子呢?」她說。
厲政剛的神色稍緩,他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
「我討厭忘記這麼多重要事情的感覺——」藍萱猛搖著頭,身子抖得像風中的蘆葦。「一個兒子啊……我怎麼可以忘記他呢?」
在你沒有失去記憶之前,你並不認為兒子重要。厲政剛在心裡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