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想越心煩。到了中午,卻沒什麼食慾,他拿了杯子到茶水間準備用,即食沖泡麥片解決一餐,不意見到飲水機前已站了人,是早上被罵得狗血淋頭的助理。
聽到背後有腳步聲,她慌忙抹抹臉,回過頭來,見他手持馬克杯,連忙退開身。「不好意思,擋到你了。」
「不會。」瞥眼她的紅眼眶,顯而易見是躲在這裡偷哭,他心中頓生同情。
「剛才真是謝謝你。」她趁機表達感激。
「不客氣。」他溫言安慰:「你不用把他的話放在心上,相處久了你就知道,他是個直腸子的好人,不記仇、不藏私,跟著他可以學到很多東西,而且他很肯提攜後輩,就是脾氣火爆了點。」
「他對以前的助理也總是發這麼大脾氣嗎?」她惶惑地低聲問道,顯然被那句「多餘」的評價剝削了自信。
「放心吧,不是只有你的名字被他拿來作過文章。」羅沐馳微微一笑。「以前他也說我:『怪不得叫Francis,煩死了。』」說不定他慣用英文名字稱呼助理就是為了練習罵人的創意。
「咦!你當過他的助理?」她驚訝地張大嘴。
他點頭。「剛進公司時。」所以易有同理心。
老大的設計風格豪邁,卻對小地方異常堅持,起初他也常為此挨刮,聽到都會背了,尤其是那句;我有說可以這樣嗎?你不要隨便幫我決定!
思緒毫無預兆地在此定格空白期至少持續五秒以上,才像終於在混亂打結的毛線團中找到線頭,進而恍然大悟。
她自顧自地下了定奪,似乎忘了他也該有決定權。不過,這不能怪她,因為連他自己都忽略了,還下意識消極起來,彷彿默許「可以這樣」。
對於心繫已久的她,他難道只能選擇放棄?不,此際他越想越奇怪,如果她是對自己毫無感覺就算了,但聽她所言,分明對他不無好感,為什麼他就得任由她專斷獨行、不顧己願就輕言撤退?
她認為當朋友比較好又如何?!言聽計從又不是他的義務。
她不夠喜歡他又如何?又不是差一個字的「不喜歡」那樣毫無可為。
如受當頭棒喝,閉塞多時的思路在此時豁然開朗。他終於明白,糾結心中一整個早上的情緒不是鬱悶,而是不甘;不甘於事情這麼輕易就成定局、不甘什麼努力都沒做就得放手——開什麼玩笑,這到底是哪門子道理!
仔細想想,他對她也未免太百依百順了。是時候讓她知道,若她以為從國中開始,他們之間每件事都一定能達成共識,那她就錯了。
心中的火花死灰復燃,啪茲一聲,像是保險絲終於被燒斷,連帶把過往的所有乖巧壓抑燒個精光,新生一股豁出去的勇猛幹勁取而代之,他放下馬克杯,改變主意,要外出好好吃一餐以補充備戰能源。
沒錯,這次他不再要求協商,而要直接宣戰!
*** *** ***
下班後,他解決了晚餐,謀定而後動,在晚上七點半來到她家公寓門前。
撥打手機給她,開頭是這樣一句:「我在你家樓下。」
一直以來,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他們鮮少在對方家附近一起出現,總是約在其它地方碰面,只有很久以前有一次,因為時間太晚,他曾偷偷摸摸送她到公寓門前,所以至今他連她家家門都沒踏進過。
然而今天不同,因為他有話必須跟她當面說清楚。
電話那端的人顯然愣住了,過了好幾秒才出聲:「現在?」
「現在。」他停頓了下,又說:「你在房間吧?我看見燈亮著。」
電話那端又有一會靜寂,他佇立街燈下,抬頭仰望二樓窗台,果然見到那熟悉身影出現窗邊;他朝她揮了揮手,讓她確認自己的存在。
「我馬上下去。」說完,她收了線。
窗邊的人影消失,他站在原地耐心等候,目光依舊凝望二樓窗台,直到一陣晚風吹來,把不遠處一棵樹的葉子吹得寒串作響,他回過神來,回眸見到自己拖得長長的影子,突然覺得這情景還真有那麼點像是……
「羅密歐與茱麗葉的『樓台會』。」話語脫口,他先是無聲笑了幾下,然後喃喃低咒:「可惡,這有什麼好笑的。」
過了一會兒,公寓的鐵門開了,她從門內走出。小心地左右張望一下,確定四下無人,反過身輕輕關好門。
他望著她朝自己小跑步而來,卻見她在距自己數步之遙的地方停步。
「那個……謝謝你來找我。」
那客氣又小心翼翼的語氣令他眉頭一擰。上次把氣氛弄得那麼僵,現在他也覺得有點難以自然面對她,但是——「你站那麼遠是要幹嘛?」
她低垂著頭,低聲囁嚅道:「我……怕你生氣。」
那小媳婦似的模樣使他感到無奈又好笑。「我要是生氣。怎麼還會來?」
她抬起頭,昏暗的燈光下看不清表情,但看得出鬆了口氣。踏前幾步,她在他面前站定,將懷中抱著的東西遞給他。「這個送你。」
什麼東西?他愣了愣,接過一看,那是一桶……梅心棒棒糖。
他笑了。「這是賠禮嗎?」當年是一支,現在是一桶,足見她的誠惶誠恐。
「是。」她萬分誠懇地又說了一次:「對不起,但是請你相信,我從來不想傷害你。」或者該說,她最不想傷害的人就是他。
他凝目注視她,她眼下的黑眼圈比上次更深了,想是自那一別之後就沒睡好,那憔悴模樣讓人見了也不得不心軟。
歎了口氣,他柔聲道:「我知道。」
「那……」她不安地絞著手,戰戰兢兢地問;「我們這樣算是和好了吧?」
「賠禮都收了,還能算是什麼?」
「呼,太好了,太好了……」她吐了口長氣,一放鬆,整個人就無力了,將全部重量靠在身後的電線桿上,說道:「我真怕你再也不理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