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壞球……」電視傳來突然情勢轉變的實況播報,聽來像不祥的喪鐘。
冷汗瞬間爬滿他的背,羅父卻還是一臉笑容可掬。
「你剛剛說什麼?」
*** *** ***
每個人表現憤怒的方式不同,羅父的個人特色就是會徹底忽視那件引他發火的事,而這也就成了他們父子之間的現況。
「那就是冷戰了?」聽了他的敘述,她這麼問。
「也不全然是。」他煩惱地揉揉眉心。「他還是每天笑笑的,對我的態度跟平常沒兩樣,唯獨對我們的事采三不政策!不談不理不聽。」
「換個角度想,還好他沒火山爆發。」
他苦笑歎道:「你不明白他的個性,說真的,爆發出來還好點,至少代表他正視了。」不談不理不聽,意即永不承認啊。
她沉吟道:「既然如此,下次我們還是不要約在你家巷前會合好了,免得被他撞見,讓他更不愉快就不好了。」這次是他堅持他們才這麼約的。
「放心吧,照現在的情形看來,就算目睹我們兩個在家門前抱成一團,他也只會把我們當隱形人。」他用自嘲的語氣說。
她愣了下,哈哈笑道:「真這麼誇張?你爸好有個性!」
「……是嗎?」他很佩服她還能笑得出來。
「哎呀,別擔心,現在是過渡期,我有預感,將來我們一定能處得很好。」
這下他也笑了。幸好還有她安慰自己……安慰自己?他慢半拍地反應過來。自己竟在不知不覺間跟她發起牢騷來了,拿分內之事來煩她,太不應該。
察覺他面色有異,她問:「怎麼了?」
「肚子有點餓。」技巧性離題。
「這有兩站就到夜市啦。」她好奇問道:「奇怪,我記得你不是很討厭去夜市人擠人?怎麼今天忽然說要來?」
他笑了笑,聳肩道:「心血來潮。」
出了捷運站,他們先在附近各買了杯飲料,他就牽著她向前走,快步穿梭人潮中,像是有既定目標。她困惑地喝著奶茶,正要開口詢問,熟料他竟停步了,然後叫她等一下,上前買回兩份蔥油餅,一份給她,她一口咬下,呆了
「這不是……」她愕然移目看向那攤販,顧攤的分明是個生面孔啊。
「那是以前老闆的兒子。」身旁的人適時為她解惑。
「你怎麼會知道?」
「上次我問過他,他說他爸以前在國中旁邊設攤,後來跟地主起爭執,就搬到這來了。不過他爸前幾年腰出毛病就退休換他繼承。」
她搖頭道;「我是指你怎麼會知道這裡。」
他停頓了下,說道:「之前經過學校,順便問了一下附近的店家,想不到打聽到那家攤販好像搬來這間夜市,上次來找了一下,居然真的找到了」
他說得輕鬆,但她曉得過程必更曲折,而且——「無緣無故,你怎麼會經過呢。」所以她根本不信他所謂的順便。
他看著她,溫柔地說;「因為我作了一個夢。」
夢中,他們還是國中生,放學後,天落大雨,她不顧雨勢要去光顧那家蔥油餅攤,卻遍尋不著;他說回去吧,也許今天下雨,所以休息一天啊。但她堅持不肯罷休,像怕錯過這次就再沒機會。所以他們又找了很久很久,他忍不住又勸她回家;她說那你先走吧。不知是不是混著雨聲的關係,那聲音聽來像是快哭了……
醒來之後,他記不起夢的最後他們到底有沒有找到目標,卻記起先前他們被風雨困在騎樓內時,她臉上惆悵又感傷的神情,於是他明知希望渺茫,還是跑去碰運氣,結果竟有了意想不到的收穫。
如果可以再作一次相同的夢,他要牽起她的手告訴她,我知道在哪裡,我會帶你去的,所以不要難過了,笑一個吧。
而她沒有問他那是個怎樣的夢,因為她知道——「那一定是個很傻的夢。」所以才會讓他又做了這樣的傻事。
新地方、新攤子、新老闆,什麼都新,幸喜美味依舊。
啊,還有,陪在身邊的人也依舊。
味蕾即嘗到的不只是蔥油餅,而是記憶,以及他的心意,燙得令人幾欲流淚,她微笑道:「什麼心血來潮啊……騙人。」大費周章才是真。
他老在幫她的回憶做維護工作,破碎的部分他想辦法修補鑲嵌,蒙塵的部分他想辦法擦亮上漆,最後這些一度殘破的部分也因他而再次美好。
她感動得不知該怎麼報答他才好,而此時此刻,她只能順從本能地撲上前緊緊抱住他,情不自禁地在他耳邊大喊一聲:「我愛你!」
喧嚷的週遭像是突然靜了幾秒,接著是口哨聲此起彼落,伴隨哄笑震天。她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拉著疾步離開;從他身後,她看見他耳根泛紅一片,緊握自己的手也散發高溫。呃,糟糕,害他這麼丟臉,她認真反省了,但真的不介意讓全世界的人知道——她有多麼喜歡他。
*** *** ***
如果讓他爸知道她有多喜歡他,會不會對目前僵持的情況有所幫助?
那天下班後,在公車上,她望著窗外飛逝的景色思考著。過了一會,到站停車,習慣性瞥眼前方的顯示廣告牌,是公園站。
說起來,她記得以前曾有一次在這個公園碰到他爸跟人下棋,當時閒來無事就混在圍觀人群裡湊熱鬧。從旁人的閒聊中聽來,那裡好像是一群棋友的常駐之地,想來他爸也是其中之一……咦!她驀地愣住,因為見到最後上車的乘客好像正是自己剛剛才想到的那個人!
定睛一看,果然沒錯,正是羅父。怎會這麼巧?啊,對了,今天星期一休市,他去公園找人下棋娛樂也不足奇。
公車上乘客不少,雖還有立足之處,卻已滿座。她坐在前排,羅父還沒走到面前,她已先站起身來,禮貌地讓座。「請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