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富麗堂皇的五星級飯店內,正因為一場備受矚目的訂婚宴而熱鬧騰騰,就連入口的佈置都顯得喜氣洋洋。
然而,二樓休息室卻是一片沉靜死寂,完全迥異於樓下的熱鬧滾滾。
一位身段姣好的女子獨自佇立在落地窗邊,透窗照射進來的光線落在她鬈曲的長髮上,她的髮絲沒有像傳統新娘一般盤起,而是披垂在肩後,用珍珠網子給編織起來。粉紅珠光的禮服勾勒出她纖細的身段,裙擺在她身後拖曳出一片漂亮的蕾絲,雖然穿著厚重的禮服,還是難掩她的單薄。
裘旭婕凝望著窗外的陽光,臉上沒有任何的喜氣,眼睛裡反倒有著深沉的悲哀。想起費毅擎離開她的那天,也是這樣的天氣。溫煦的冬陽暖暖,完全看不出即將來臨的風雲變色。
那天,費毅擎不讓她去機場送他,所以在他上計程車之前,她都把握時間陪著他。記得他的笑容依然帶著那種慣有的瀟灑氣息,那倜儻的模樣總讓她忍不住想伸出手去摸摸他的臉。那一天,她也是賴在他懷中,手指眷戀地畫過他那堅毅的臉龐,想起他又要出國好幾個月,她心裡就翻湧出一抹酸楚。
「你不快點回來,小心我變心愛上別人喔!」她將臉埋在他頸項旁,汲取著他的氣息,想到要好久不能聞到這個味道,她的眼裡就有水氣流動。
他聞言圈住她的細腰,霸氣地將她摟靠在身上。
「你敢?那麼就算必須從地獄爬回來,我也會來殺了你。」他的語氣是輕淡的,帶著玩笑的意味,但是緊接而來的吻卻貨真價實的激烈。
她在他的唇下顫抖,即使相識相戀了兩年,她的身子一碰觸到他的,還是激動不已。這個男人總像是一陣強風,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在她的生命刮出一道又一道深刻的痕跡。
然而他走了,就此消逝於她的生命中。無論她怎樣哭號,無論她終日像抹幽魂般在每個他曾待過的角落飄蕩,他就是消失了。
他的死訊傳來時,她怎麼都不肯相信,站在他住的大樓不好幾天,直到昏倒被送進醫院,她的母親趴在她床邊哭到快沒氣。
她從哀痛到沉寂,悲傷沉到了底,化成了憤怒反彈回來。
他一直都那麼喜愛自由,所以她從來不捆綁他。他是個外科醫生,不乖乖待在醫院看診,一年有好幾個月不在台灣,支援國際組織到落後地區看診。他不要任何的拘束,即使在他深深被她吸引的同時,也不曾因此停下腳步。
風如果不流動,那麼它就不是風了。
為了愛他,她壓抑著某部分的自己,依他想要的方式,談一場沒有承諾、沒有拘束的戀愛。兩年過去了,他雖來來去去,卻還是在她身邊。她以為,就算兩人不結婚,她就是他的另一半了。
可是他是怎麼對待她的?
連死了都沒有屍體好哭。她胸口的憤怒不斷地累積滾動,化為哭號狂洩而出。然而無論她再怎樣表達自己的不甘與憤怒,他就這麼消逝了。
一年了。他的死訊凌遲她一年了。某部分的她已經跟著死去,某部分的她卻還蓄著憤怒,想對他咆哮,對他哭喊出他的不公平;而還有部分的她,根本無法接受他死去的事實,不相信他就這麼消失了……
休息室的門開了,裘旭婕抹去臉上的濕意,強打起精神。
「又哭了?別讓新娘秘書看到了,她會鬼叫著你第一百次弄花妝容了。」爽朗的男子嗓音響起,接著一塊粉餅就遞到了她眼前。
她接過粉餅,抬眼看了下眼前這個即將變成她未婚夫的男子,努力擠出一抹脆弱的微笑。
其實任誰來看武勝堂,都會覺得他是個很不錯的對象。外貌是儀表堂堂,家世背景好之外,個性更是沒話說。如果她愛上的是這樣的人,她的苦難會少很多吧?
「小武哥,時間快到了嗎?」她輕聲問。
「誰管時間,這根本不是訂婚宴,而是記者招待會,你都不知道外面來了多少記者。」武勝堂聳聳肩,然後關心地看著她哀傷的臉龐。「你確定真的可以嗎?你真的願意為了我面對這些?」
「你現在是鼓勵我逃婚嗎?」裘旭婕好笑地看了他一眼。認識武勝堂好多年了,他就像她不曾有過的兄長一般,總是給她一種安全的感覺。
「當然不是啦!要逃也要等訂完婚再逃,不然那些記者不是白來一趟了?」武勝堂促狹地說。穿著黑色燕尾服的他氣宇軒昂,站在裘旭婕身旁,兩個人看起來很登對。
她淡然一笑,將臉上的妝補好。無論她心裡有多少感慨,既然答應了他,她就要表現得好。
望著她帶著哀愁的笑容,武勝堂歎了口氣。「如果他還活著,聽說你訂婚,會有什麼反應?」
裘旭婕一愣,垂眸,唇邊卻泛起了一抹真心的笑意。「他會來殺了我或那個人。」
「你把被殺說得那樣溫柔,好像那是值得期待的事情一樣。等等,現在說的那個人就是我耶。」他露出一臉悚然的表情,抖了抖身子說:「好吧!我願意為你冒生命的危險。」
「那真是謝謝你了。」她瞪他一眼,明明就是她在幫他忙,他還說得一副從容就義的樣子。接著她的笑容在唇邊淡去。「那麼萬一他沒來呢?」
看到她眼裡的悲傷,他正色地握住她的肩膀,將她轉過來。「那就表示他真的死了,或者不在乎你了,那你就變心來愛我吧!」
她眼底的水意化去,又笑了。「這算是你的義氣嗎?」她若真的愛上了他,他恐怕會很害怕吧!說得好像他心無所屬似的,但是她還是感謝他的溫柔。
「那當然,做我武勝堂的老婆,我絕對不會虧待你的。」他笑嘻嘻地說。
「正經點,如果要過這一關,你可得嚴謹一點。」她輕聲叮囑。
「沒問題,明天報紙鐵定佔了不少版面。這樣一來,我好歹也能換個一、兩年的緩刑。」武勝堂咧嘴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