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震怒,母親難堪,而她,恨不得能當場死去。
再一次,她又讓殷家人顏面掃地,能言善道的政治基因,為什麼會生出她這麼一個不擅言詞的異類呢?
她身上流著的,真的是殷家的血液嗎?
那夜,她倉皇轉身上樓,逃回房裡啜泣流淚。
那夜,就算她將自己緊鎖在一片幽暗裡,彷彿仍能聽見樓下傳來的,毫不留情的訕笑碎語。
她蒙頭哭泣,怨上天讓她投錯了胎,不該生為殷家人。
正當她怨天尤人的時候,有個人,一把抓開了她緊抱在懷裡的棉被。
她淚眼矇矓地抬頭,驚愕地望入一雙幽暗無垠的眼眸。
「你、你怎麼進來的?」
雖然他今夜受到了邀請,但也只是跟著立委老闆來參加,家裡的傭人不可能允許一個陌生男子擅入她香閨啊。
他默默地指了指窗外。
她悚然抽氣,不可思議地瞪他。
他爬窗戶進來的?從一樓爬到二樓?!
「這對我來說不算什麼。」他淡淡地解釋。「我以前常這樣爬上爬下。」
為什麼?她想問他,嗓音卻在唇腔裡破碎。
正如她破碎不堪的心。
「你不用這麼難過。」他在床沿坐下。「在公開場合講話,本來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你不懂!」她哽咽地抗議。「對殷家人來說,這是本能。我哥哥、我三個堂姐妹,他們都是從小就代表學校參加演講、朗讀、辯論比賽,只有我、只有……」
「只有你會在台上緊張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他靜靜地接口。「那又怎樣?」
「那又怎樣?」她揉眼睛。這還用問嗎?她丟光了殷家人的臉!
「你們殷家人,很了不起嗎?做什麼事,都高人一等嗎?」淡漠的嗓音裡,隱隱流刺。
她怔然,望向他諷刺的神情。「我不是這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他放鬆了緊繃的臉部線條,淡淡地微笑。「我只是想告訴你,不是只有你害怕在公開場合說話,很多人都有這個毛病,很正常。」
「你也會嗎?」
「以前我講話還會結巴呢。」他自嘲。「也是練了好久才改過來。」
「真的嗎?」她不太相信。
「真的。」他堅定地頷首。「相信我,演講是可以訓練的,只要多練習,就能克服害羞,我會幫你。」
「你要幫我?」
「嗯。」他笑望她,眼神好溫柔。
她忽地一陣羞赧,不覺垂下頭。
「好了,別哭了。」他靠近她,單手輕輕將她攬在懷裡,暖熱的氣息在她敏感的耳畔搔癢。「你知道嗎?你彈琴真的很好聽。那是什麼曲子?下次有機會再彈給我聽好嗎……」
*** *** ***
那是李斯特的《愛之夢》。
後來,她彈了無數次給他聽。
她也是在那一夜,赫然驚覺自己深深地愛上了這個男人,而且,可以義無反顧地愛他一生一世。
她願意傾盡所有來愛他,無論他能不能以同等的深情回報自己。
他不必回報,她也不求,因為他待她,夠好了。
節目結束後,殷恬雨和主持人又聊了片刻,這才步出電台大樓,踏入清泠月色。
涼風習習,調皮地勾惹她肩頭細發,她站在風裡,等著司機開車來接。
但來的,卻是她意想不到的人。
她訝異地望著停在街邊的深藍色賓士,望著墨黑的車窗滑下去,露出一張俊逸好看的臉孔。
「柏琛?你怎麼來了?」
他沒回答,靜靜地望著她,那深奧難解的眼神,宛如磁石吸引她的心韻亂了調。
然後,他開門下車,走向她。
「我來接你。」他低語,攬著她臂膀,將她送進車廂。
「你不是說晚上會開會到很晚嗎?」她迷惑地看著他在身邊坐下。
「嗯,提早結束了。」他沒看她,發動引擎。
深藍車影,以蒙太奇手法,在暗夜裡,淡入,淡出。
一路,路柏琛沉默不語,殷恬雨察覺到氣氛詭異,亦是啞然。
他不對勁。
殷恬雨偷窺丈夫的側面,他沉鬱的臉色像一把最犀利的弓,拉扯她柔軟的心弦。
他是不是……想跟她說什麼,卻不敢說出口?
她知道他今晚不是開會,下午她曾打電話給他助理,技巧地探知他安排了個私人行程。
這私人行程是什麼,助理不清楚,她卻猜得出來。
他去見李相思了。
她有預感,今夜,他跟李相思之間必然發生了什麼,而他的心因此動搖了,也許,正考慮做某種決定。
是什麼決定呢?
她隱隱似是猜到了,卻不敢深究,急忙別過頭,數一盞盞經過眼前的街燈。
時間,以一種磨人的慢速,蹣跚地走過。終於,他們回到了位於市區的高級公寓。
在她對著梳妝鏡拆卸耳環的時候,他說要先洗個澡,她點頭,從鏡裡目送他脫下襯衫,進了浴室。
他有話要說。
她想著,心驚膽跳。
她站起身,恍惚地拾起他拋在床上的襯衫和領帶,正想拋入洗衣籃時,眼角瞥見一抹淡淡的紅漬。
那是什麼?
她下意識地檢查,翻開襯衫衣領。
後側內緣,清楚地留下一瓣唇印。
呼吸,在剎那間停止。
殷恬雨瞪著那宛如鮮血的胭脂色,心頭,彷彿也讓利刃給割出一道血來。
是李相思留下的唇印。
後衣領內緣,一個幾乎不可能沾上唇印的地方,她想像不到是什麼樣的情況能讓那女人不小心在此遺落下偷情的證據。
除非,是趁柏琛不注意時,刻意烙下的。
這唇印,是李相思對她下的戰帖,是一個情婦對妻子最冷酷的示威!
危機迫在眼前了,由不得她繼續逃避,不去面對,她再也無法假裝柏琛並無外遇。
她必須面對了,不得不面對……
殷恬雨腦子暈眩,眼前迷濛,她踉蹌著,一時辨不清方向,撞倒了五斗櫃上一隻養著彩色玻璃珠的玻璃盅。
彩珠滾落一地,玻璃盅支解成碎片。
她惘然瞪著腳邊的災難,好半晌,方尋回神智,擱下襯衫,一顆顆拾回四散的彩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