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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3 頁

 

  「媽,爸爸——爸爸——」

  曦西被煙嗆得猛咳,淚眼模糊中,看人們朝門口逃去,看白御飛也跑向門口,她喊:「白御飛……白——」

  她駭住了,她永遠不會忘記這一幕,白御飛明明聽見她呼救,回望她,卻又視而不見,轉身,和人們跑出去,撇下她們。

  「爸爸,不要走,不要,爸爸救我!」嘉嘉朝白御飛嚷。

  「誰?」曦西瞪住嘉嘉。

  「穿白衣服的是我爸爸,走了他走了!」嘉嘉指著白御飛哭。

  「來,我們走。」曦西掙扎站起,忍住痛,拉著她往外跑,燙傷的地方,像被尖針紮著,每走一步都敦她痛出淚來。

  混亂中,陳淑美找來,一手抱住女兒,一手拉著曦西往外跑,人群互相橫衝,踩痛彼此的腳,慌亂中,曦西被人群衝散了,獨自陷在黑色煙霧中。她扶牆站著,漸漸聽不到奔跑呼救的人聲,黑影幢幢中,只聽到耳畔烈焰吞噬的辟滋聲。她頭昏目痛,肺悶得快炸開,喉嚨干,看不清楚,不停流淚,扶著牆走,寸步難行。

  「救……救我……咳……咳咳……」好熱,我會死在這裡嗎?救命……曦西意識昏茫,呼吸困難,地板因烈焰熱燙,她恐懼顫抖。

  忽地有人衝來,一把將她拉起,那人脫下外套,罩在她頭上,拉住她,走向逃生門,往樓上跑,火不斷追焚過來,像饑獸要吞噬他們。

  曦西腳步踉蹌,跟著他跑,濃煙密佈,在火光中,看著他背影,看他動作敏捷地帶她往上跑,腳步篤定,像完全知道該怎麼做。而她,也全然地信任著這個人,讓他帶著跑,這個她罵過氣過恨不得他消失的人啊,為什麼會在所有人逃走時,卻現身來救她?

  逃到天台,曦西按住膝蓋,咳喘。同時,被眼前景象震懾,驚懼的淚珠一顆顆滾落,逃不出去了,天空被火光映紅,四周冒著烈焰,他們被火包圍,消防車呼嘯,像死神在呼喚他們。

  曦西癱軟在地,呆望竄燒的紅火。「完了……」她顫抖著,啜泣著:「完了……」

  張摩爾望著烈焰,眼裡閃著詭異的光,他的表情,異常鎮定。他走到天台邊,俯望下面情況,又回望她說:「過來,我們往下跳。」

  十層樓高?不可能!曦西直搖頭。

  「下面在打氣墊了,快過來。」

  這個小她四歲的男人,此刻望著她的眼神,卻是權威而不容拒絕的。

  「不要,我怕高,我怕,你跳,你不用管我,你快跳。」

  他目光一凜,知道她有懼高症,但這是唯一辦法。他大步過來,拉了她就往邊緣拖。曦西大叫掙扎,他不理她的哀求,不管她抖得厲害,將她硬拉到牆邊處,曦西瞥見底下深淵,一陣腿軟。

  他扶住她說:「不要看下面,看著我!」

  曦西望向他,眼裡蓄滿驚恐的淚。她看見他對她笑了。

  「你看——」他從罩在她身上的外套,取出公仔。

  曦西愣住,那小公仔的模樣,竟是大學時的自己,衣著打扮,是她最愛的風格。看到迷你卓曦西,她呆住。這是……

  「很像你是不是?」將公仔塞入她手裡,他湊近她的耳邊說;「老師,你忘了你的學生嗎?」

  學生?曦西震驚,看見那雙黑眸,被火光耀亮。他臉上,浮現詭異的笑,趁她失神,猛地抱住她,身子往前撲,往下跳。

  曦西尖叫,在急速下墜中,看見火紅天空,看見他一雙黑色眼睛,她昏眩,在緊抱她的有力雙臂中,漸漸失去意識。

  熱風灼痛肌膚,底下人們驚呼,他們看著那墜樓的身影,穿過黑煙,往水泥地,往尖銳的灌木叢,往壓克力透明遮雨棚,往窗架,往這些危機四伏處下墜——

  人們尖叫,有人掩面不敢看,有人厥過去,然後砰地一聲巨響,都結束了。

  她隱約記得,窗外有白樺樹,書桌是檀木製的,午後,陽光斜入窗內,映著桌面,被烘暖的書桌就呵出檀香味,還有,這間書房超大,總是擺滿茶水點心,傭人不時進來換茶水……

  她記得這些,卻忘了面貌模糊的學生,以至於後來沒有認出他的長相,也沒認出他的名字。當年,那兒氣派豪華,卻不是她愛的調調,教了兩個多月英文就不去了。

  她記得那裡很悶,她的怪學生,蒼白瘦削,陰鬱寡言。她別的學生,跟她互動熱情,有說有笑的。但這個怪學生不一樣,他安靜內向,害得她每次都像在演獨腳戲。他的沉靜令課堂瀰漫窒息的氣氛,有時甚至懷疑大書房只有她在自說自話,後來實在是被怪學生悶怕了,只好狂介紹自己熱愛的西洋藝術史……

  這是她大學生涯的小插曲,早淡忘了。直至今日,張摩爾帶來迷你版的卓曦西公仔,他喊她老師,才勾出回憶,那個帶點自溺神態的病態少年浮現腦海。他為何在多年後,來到她面前?為什麼?曦西昏沉地想著。

  急診室鬧烘烘的,護士醫生來來去去,她和他的病床相鄰,她左踩燙傷,沒有大礙,張摩爾比較嚴重。逃命時,他把外套給她了,結果背部二度灼傷,需趴在病床,光裸著上身,讓護士纏繃帶。

  她側躺著,看張摩爾雙手疊在下顎,瞅著面前牆壁,不發一語。他跟她一樣,髒兮兮的,像被人從煤堆翻了幾翻掘出來。

  曦西問他;「很痛嗎?」

  「唔。」張摩爾悶哼。

  「我想起來了,你以前住陽明山對吧?你家花園好大,種很多白樺樹。」

  終於想起來了!張摩爾看向她,但願看見她眼中有更多對他的情感,但她只是笑笑地,像個朋友。他心裡一陣苦。算啦,想起來又如何,他已經看開了,她是不愛他的。

  曦西盯著他問:「在咖啡廳說的話,是故意氣我嗎?如果真的只想利用我,又怎麼會冒險救我?還有這個——」攤開手,掌心是迷你的卓曦西。「為什麼有這個?剛剛巴熙還告訴我,當時你已經逃到外面,但看我沒出來又衝進來救我。是這樣嗎?是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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