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計劃用說的很容易,執行起來卻很有困難度,比如某些沒入選守城的士兵堅持與他共存亡,七日守城戰中,也有許多人抱著玉石俱焚的心情作戰,最後火焚將軍府時,還有人以身相殉……總體而一百,那一場仗死傷了近兩萬南朝義勇軍士,連他都差一點交代在裡頭了。
那是一場他一輩子都忘不了的痛苦征戰,養傷時,他好幾次想起軍士們的英勇重義,懷疑自己的行為到底對不對?如此多的軍士,可以說都是他間接害死的,他應該以命相賠才是。
但隨著鳳帝重用南朝人,以及南朝百姓生活穩定,臉上漸露出滿足的笑容,他心裡的負愧才日趨減少。
犧牲近兩萬軍上,換取百姓安穩……很悲壯,卻是不得已而為之。
至於民間傳說他要取代慕容欽,自立為王,重整南朝與鳳皇朝對抗……得了,那只會死更多人。況且他從來也沒有為君的野心和本事,皇帝的寶座是誘人,卻非一般人坐得起的啊!
現在的情況他很滿意,百姓們安居樂業,犧牲的軍士入祠永受香火供奉,他則在南朝滅亡後,接管了賢親王府私底下的產業,盡數變賣,換成現銀,以安置犧牲軍士的殘餘家人,大家各得其所,很好。
「你動作如此之大,牽扯人數眾多,怎能讓消息三年來都不走漏風聲?」這也太神奇了吧?
「密會一事也只有兩名前鋒、十名偏將知道。這其中有四人已成家,為了保護百姓,已離開襄城,其它人則留下來與我一同守城。本來以為轉移百姓是件安全的差事,但我還是高估南朝情勢了,後來聽說他們一出襄城就遇到不少流民劫匪,四名偏將都在抗匪役中身亡。至於和我留下來演戲的……其實打仗怎麼可能完全不死人,哪怕是作戲也有幾分風險,七日內,兩名前鋒和四名偏將都戰死,整件事就剩我和兩個偏將知道。」他沒說的是,戰到最後,自焚那把火他已無力去點,因為當時他已傷重至無法動彈,只好讓偏將去點火。
「所以真正知道事情真相的只有三個人。」那就難怪事情隱密不顯了。
他搖搖頭,舉起兩根手指。「其中一個在前年因為傷勢過重,沒撐過去,還是死了。但有一件事我要感謝鳳帝,城破後,他沒屠戮襄城內殘存軍士,一路攻進盛京時也都善待四方百姓,如今天下太平,百姓生活豐足,可見當年我們的決定是對的。」
他盡量把話說得輕描淡寫,末了又轉移話題,但她不是蠢人,還是可以想像三年前襄城一戰有多危險,她不信他毫髮無傷,躲了三年才來見她,恐怕有部分原因就是為了調養身體。
「你們……既然都無心征戰,為何不直接降了?用這種拐彎抹角的方式,犧牲如此龐大,難道……不覺可惜?」想到他若沒熬過那一劫,今朝他們就天人永隔了,她好想再咬他一口。
「不行的,瑜兒。」攬她進懷的同時,他低喟口氣。「沒有捨就不會有得,正因襄城守軍的義勇和犧牲,才有鳳帝今朝重視江南一方水上,拚命拔擢南朝名上之舉。當年我們若是不戰而降,鳳帝只會誤認南朝人沒骨氣,不堪重用。這便是帝王心術。」
余瑜也不得不承認,鳳帝對南朝百姓確實特別看重,更免襄城十年賦稅,後來投降的南朝軍上也獲得很好的待遇,不得不說,慕容飛雲這一招使得妙,前人種樹,後人乘涼。
「也罷.南朝既亡,以前的事就別提了,今後……」她纖指擰住他耳朵。「你再敢撇下我,去做那勞什子犧牲小我、完成大我的事,我就……」
「不會了、不會了。」他吃痛地連連揮手。
「哼!你這個人……虧你還是一代盛京小霸王,紈褲子弟做到你這地步,臉皮都丟盡了。」可歎他只有外表輕佻,骨子裡比誰都重情重義,她便是愛上他這一點,而今卻也最擔心他這一點。
他拉拉自己星白鬢髮。「看看我,白頭髮都長出來了,一大把年紀,難道還要學那些熱血沸騰的毛頭小子,到處衝鋒拚殺?」
她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你才二十九,少學人家老頭子。那是少年白。」
「錯錯錯,這叫相思白。」全是想她想出來的白髮。
她嬌顏閃過一抹誹紅,怎好意思說,她兩鬢添霜,也全是為了相思苦。
他把剛才她丟還給他的金鎖片,再掛回她脖子上。「瑜兒,我雖然才二十九,心卻像九十二,半輩子都在戰場、官場上廝殺,累了。接下來的歲月只想守著你、看著你。」
她看著重回胸口的金鎖,心頭說不出的溫暖。「我也是。」兩地相思太累了,她就盼朝朝暮暮。「待春天退了蠻族,我就向陛下辭官,從此與你攜手天涯。」
「噢喔!那就難了。」
「怎麼說?」
「鳳帝如此重用你,三年內,從男爵升到今日的二等伯了,他會輕易放你離開?」
「陛下不會強人所難的。」
「就算鳳帝肯放人,你要結束今春的戰爭也有些難度。」
她突然坐直身子。「你知道什麼消息?」
「剛才你查探過綠柳莊現場,應有所獲。」
「沒錯,我發現重陽城守衛雖嚴,對於一些草徑山道卻不瞭解,蠻族恐怕就是由那些鄉間小路突破守軍,劫掠綠柳莊的。」
「只有這樣?你沒仔細看一下那些屍體的傷口?」
「傷口?多是刀傷和箭傷啊!」
「瑜兒,每一個地方使用的武器都帶著該地特殊的習性,比如南朝未滅前,軍士慣用長刀和槍,而鳳軍則用砍刀,蠻族使的則多是彎刀。剛才你巡視綠柳莊時,我也在一旁偷看了一下,依照我與鳳軍交戰多年的經驗,我敢肯定,殺死綠柳莊村民的是鳳軍制式武器。」
「該死!」她一掌將座下青石擊成兩半。「天下才太平多久,就有人不安分了,盜賣軍械這種事都敢幹?我非上奏陛下,嚴懲這些叛國賊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