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會兒,她就狼狽地逃出圈圈外,一溜煙躲到椅子後面去──怕再被人拉進去──欣賞他們跳。
「酷!」
墨西哥舞與西班牙舞非常相似,但比西班牙舞更充分流露出狂野的力與美,活潑俏皮、熱情奔放,強而有力的腳尖、腳跟、腳踏步和踢步,步法緊湊利落,舞態花俏迷人,不僅跳的人滿頭大汗,連看的人也跟著滿頭大汗。
連跳了好幾支舞後,迪卡斯才離開舞圈退下來休息,一面扯下領巾擦拭滿頭汗,一面咧出白牙齒對她露出邪惡……不,深具魅力的笑容。
唉,他就是愛亂放電!
「會彈鋼琴吉他,又會唱歌跳舞,你到底有什麼不會的?」
迪卡斯很認真的想了一下。「我不會做生意。」
的確,生意人才不會做出像他那種毫無代價的蠢事。
「你在大學是念什麼的?」
「歷史。」
「歷史?」龔以羚上下看他一眼,搖搖頭,不予置評。
「怎麼了?」
「跟你一點都不搭!」既然他問了,龔以羚便很坦誠地說出實話。
「哦?那妳認為我應該念什麼?」
「音樂。」
迪卡斯莞爾。「天生就會的東西,幹嘛還要特地去學?」
龔以羚歪著腦袋想了想,「說的也是。」再歎氣。「我就不行了,我天生就是個節奏白癡,拍子怎麼抓都抓不好,老是慢人家好幾拍。記得幼兒園畢業典禮時,全班上台去表演民族舞,結果人家都跳完了,我才跳到一半,想跟著人家停止,又想到老師千交代萬囑咐,跳錯了沒關係,一定要跳完,最後只剩下我一個人像白癡一樣在台上跳個不停,連音樂都沒有,天哪!我到現在都還記得那時候有多糗。」
迪卡斯捧腹大笑,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龔以羚面無表情地斜著眼看他。「笑,笑,儘管笑吧!你最好不要給我抓到什麼糗事,到時候我非笑死你不可!」
「我……我教妳。」迪卡斯仍止不住笑,卻硬拉著她回到舞圈裡。
「不要!」龔以羚驚惶地大叫。「你故意要我出糗是不是?」
「放心,我一定可以教會妳的。」
「不要!」
「沒問題,來……」迪卡斯一邊揮手暗示樂隊慢下節奏,一邊示範給她看。「我先教妳幾個最基本的動作……」
兩個鐘頭後,基本動作會了,但龔以羚仍抓不準拍子,不過她笑得很開心,因為沒有人嘲笑她,大家都只為了歡樂而開懷大笑,所以她也跟著開懷而笑。
「天哪!真搞不懂你怎麼能跳得那麼輕鬆愉快又那麼好看,我就不行呢?」
「因為妳不是墨西哥人。」迪卡斯親暱地攬住她的肩頭,她沒有拒絕,他貼上她耳邊低語,她也沒有推開他。「要不要溜走,我們去騎馬?」
龔以羚神情一喜。「你要教我?」迪卡斯家後面的馬廄裡養著兩匹純黑色的駿馬,她愛死了,可惜不會騎。
「當然。」
「好,走吧!」
騎馬並不是很難,只要姿勢正確,抓到訣竅就行了。
龔以羚不會跳舞,至少騎馬學得很快,不到半個鐘頭就騎得很好了,不過等她習慣慢跑的節奏之後,她的全身骨頭也差不多快散光了。
於是兩人放馬吃草,各自躺在河邊草地上咬草梗,十月的華瑞斯有點涼意了,但太陽仍溫暖得很,軟綿綿地覆蓋下來,拂去涼意,也拂去清醒的神志,兩人躺著躺著幾乎快睡著了。
「以羚。」
「嗯?」
「妳父親不會找妳嗎?」
「怎麼不會,他非找到我不可,所以我才會逃到墨西哥來呀!」
「那麼他還是很疼愛妳的。」
「那你就錯了,在我十五歲之前,他根本不愛搭理我。」龔以羚咕噥著吐出嘴裡的草梗,闔上眼。「我還有兩個弟弟,同父異母的弟弟,爸爸愛的是他們倆,可是在我十五歲那年,爸爸帶他們到非洲去打獵,不幸三個人都得了同一種怪病,好不容易痊癒之後,醫生卻判定他們……呃,再也沒有『種』了。」
支肘撐起上半身,「妳是說他們的身體不能製造……呃,『種』了?」迪卡斯吃驚地問。
「對,爾後我爸爸才開始把心思放在我身上,也因此他非找回我不可,因為在某些方面我爸爸是很保守的……啊!對了,就跟你祖父一樣,而現在只剩下我能為他留下後代,所以……」
「所以妳才會說妳不打算結婚,」迪卡斯接著說下去。「就為了不想如妳父親的願?」
「答對了!」
迪卡斯蹙眉凝視她片刻,又躺回去,摘下眼鏡望著藍藍的天。
「以羚。」
「又幹嘛了?」
「那回之後,妳那種時候又是怎麼應付的?」
「請兩天假。」
「可是……」
「你是男人不瞭解,但老實告訴你,那真的很痛,所以只要我不吃止痛藥就不太可能睡得著,不到處亂跑便不會昏倒,這樣自然就不會造成一片汪洋血海。」
「痛多久?」
「差不多一整天吧!然後隔天再睡一整天,剛剛好。」
「妳以前都是這樣過來的?」
「沒錯。」
靜默半晌。
「這麼辛苦,妳真願意繼續承受下去?」
「不然怎麼辦?」
又一次靜默片刻。
「按照醫生的話,生孩子改變體質啊!」
「我就是不想生。」
「我覺得妳這種想法不太好。」
「那也不關你的事。」
再一次沉默,更久。
「以羚。」
「唔?」
「用自己的一輩子幸福去報復妳父親,划不來。」
「我覺得划得來就夠了。」
歎息。
「妳真固執。」
「你更頑固,為什麼一定要說服我?你應該很清楚,我並不需要你的『幫助』,你這麼雞婆幹什麼?」
「……老實說,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只是……」他又慢慢支起肘來側身望向她,俊美的容顏上不復見往日的開朗詼諧,那對幽邃深沉的紫眸晶瑩剔透得猶如沉澱的紫水晶,添上一抹困惑,還有掙扎。「我不想看見妳浪費一生去做那種無意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