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隱地,她聽到一陣緩而輕的腳步聲,由遠漸近走來。
命福慌忙拾了衣服,躲到一旁樹叢間。
襯著明亮的月色,她看見一個梳著丫髻的小姑娘,正拖著一個差不多有她半身高的水桶,吃力地來到井邊打水。
「喜……喜兒?!」她驚訝低喊。
靜夜中,小姑娘顯然聽到了,她手拉汲水的繩索,左右張望,尋找聲音來源。
「喜兒,真的是你?!」命福激動地從樹叢後跳出來。
小姑娘先是嚇了一跳,鬆掉繩索,急退兩步,遲疑地看著命福,有絲不確定。
「你是……」
「我是阿姊啊,你不認得我了嗎?」命福激動道,淚水奪眶而出。
「阿姊?」小姑娘偏著頭,仔細打量女扮男裝的命福,這才認出來。「真的是阿姊?!」她開心撲上前,一把用力抱住命福。
命福蹲下來,擁著許久不見的妹妹,開心的淚水怎麼都止不住。
「命喜,你在這裡過得好不好?有沒有人欺負你?你看你,這麼瘦……」
命喜搖頭。「這裡的姊姊們都對我很好。」
「你怎麼這麼早就一個人出來打水?這麼辛苦……」她心疼道,查看命喜的手,發現她小小手掌不但結了繭,都磨破皮了。
連忙將小手縮回背後,命喜拚命搖頭,想讓姊姊安心。「不會,一點都不辛苦,喜兒喜歡打水,打水最輕鬆了。」急著要證明似的,她拉起繩索汲水。
命福搶過繩索。「來,阿姊幫你做,你到一旁坐好,跟阿姊說說,阿姊不在家時發生了什麼事?」
命福從小就被賣到大戶人家為奴,當年母親病重,弟妹年紀尚幼,她賺的所有工錢全拿回家去貼補家用。由於長年在外地幫傭,一年難得回家一趟,年初,她結束了與前戶人家多年的僱傭關係,順利約滿返鄉,孰料,她一回家,才發現家中早已人事全非。
母親病逝,父親離世,弟妹失蹤。
她聽村人說,母親過世後,嗜酒的父親更加無心工作,整日沉迷賭博,欠下大筆賭債,終致招禍上身,不但逼死自己,還牽連弟弟命祿和小妹命喜被討債的惡人給強行帶走。
她到處打聽,沒有人知道她弟妹究竟被帶去了哪裡。
她不放棄,透過所有可能的管道,好不容易才打聽到小妹命喜是被賣到了臨安城裡的萬花樓,於是,她想盡辦法來到臨安城,並且在戚府順利謀得一職,為的就是希望能早日籌到足夠的錢,幫弟妹贖身,一家團聚。
命福一邊聽著命喜陳述家裡當時的狀況,一邊一桶接一桶提著從井邊打來的水,去注滿廚房後的水缸。
「小哥呢?你知道他被賣到哪裡去了嗎?」她焦急問。
「小哥他被帶回去趙府了。」
「趙府?哪個趙府?」
「就是爹爹欠錢的那個趙府。」
命福背脊一涼,突如其來地直覺說道:「是城南那個趙府嗎?全臨安城最有錢的那個趙府?」
「對,他們是這樣說的。」命喜點頭。「他們的人把爹爹打成重傷,還逼爹爹喝他不想喝的酒,然後爹爹他就……」想起當時的情景,她忍不住全身發抖,傷心啜泣起來。
「喜兒,別哭。」命福摟著妹妹,輕聲安慰。「有阿姊在,阿姊一定會想辦法帶你離開這裡的。」
「真的嗎?」她噙著淚,眼中閃動希望的光芒。
「嗯,一定。」命福點頭保證。
看著原本年幼的小命喜,再過不久也即將出落得亭亭玉立,再掩不住五官清麗的事實,雖說她現在在萬花樓裡,還只是個被編派去打雜提水的小丫頭,若時間再拖久些,難保哪天不會被老闆娘相中,被拉入火坑陪酒陪客——
不行,說什麼她都必須保護命喜才行。
在水缸裡注入最後一桶水,天已濛濛亮,萬花樓裡,已陸續有其他丫頭起床幹活了。
「阿姊,你要走了?」
命喜依依不捨,命福亦放不下心,她撫了撫命喜的面頰,再三叮囑。
「你自己要小心,好好照顧自己,記住,如果有任何困難或麻煩,想辦法到戚府來找阿姊,知道嗎?」
「嗯,知道。」
「等阿姊存夠了錢,阿姊一定來帶你離開,所以,你一定要先忍耐。」
「好,喜兒等阿姊。」
姊妹倆相擁一陣,命福才沿著長廊,匆匆忙忙趕回原來的廂房。
一進房,見原先醉癱熟睡的四位姑娘都還在,命福偷偷吁口氣,躡手躡腳走回床邊,正想察看一下戚衛雪的狀況,才赫然發現床是空的。
咦?人呢?
「你去哪兒了?」
他的聲音驀地在她身後響起,嚇得她立刻轉身回頭。
「少爺?您醒啦?」
怪了,他不是賴床大王嗎?平常怎麼叫都叫不醒的人,怎麼會在喝得如此爛醉後,這麼快就清醒了?
「我以為你丟下主子,一個人『卷款潛逃』了。」他在椅子上坐下,以手支著頭,頭痛欲裂,一臉宿醉後的痛苦。
「呵,呵呵……怎麼可能?!我於命福什麼沒有,唯一能拿出來自豪的,就只有忠心耿耿了,我怎麼可能會做這種事?」她倒了杯水給他,始終低垂著頭。只要想起前晚那份逾矩的親暱,她根本心虛得不敢多看他一眼。
戚衛雪靜靜喝著水,如鷹般銳利的雙眼始終勾在她身上,沒離開半寸。
「怎麼了?少爺。」
「沒什麼。」
「那……您為何一直盯著命福瞧?」她摸摸自己的臉,再看看身上的衣裝,確定沒半點異樣。
「因為沒其他人可看了。」他語氣很淡,卻是濃眉緊揪。
「是喔……」
奇怪,為什麼她老覺得他此刻的神情十分古怪,至於哪裡怪?她也說不上來,就是怪。他……該不會是想起前晚的事了吧?
懸著一顆不安的心,她鼓起勇氣,迎向他的視線,直接問:「少爺,您確定……您現在人是清醒的嗎?」
「不確定。」他回答得倒也乾脆。
「呵,我想也是……」她搔搔頭,模樣有些傻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