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小姐傻住,半晌才推推眼鏡,有些困難地回答,「我也不知道,要看海悅的進度。你很急嗎?」
「海悅?」晏予書不答反問,好看的濃眉一挑。
「就是她,在幫我們修電腦的特約人員。」沈小姐解釋著,又低頭翻閱剛拿起的筆記本,研究一下,臉色突然變得有些凝重。
她抬眼,細金框後的小眼睛銳利的盯著他。「你要找的是本地的古籍資料?尤其是傅家?為什麼?」
晏予書困惑了。為什麼來借資料,還要被這樣盤問?
而且,問題一出,他敏銳地發現,室內的氣溫陡降,休閒氣氛頓失,變得有點緊繃起來。
專注盯著電腦螢幕的「海悅」小姐,怔了一下,雪白的雙手在鍵盤上停住,過了幾秒鐘之後,才繼續辟啪打字。
晏予書還是很放鬆,靠在櫃檯邊,閒閒回答,「是。我查過了,貴館保存了很多本地文物的史料,包括已經拆掉的傅家宅院。」
傅家宅院,據說有數百年歷史,卻因為家族早已沒落,殘破而乏人維持。在一片古跡保存的熱潮中,根本搭不上邊,除了附近大學建築系的師生曾經當作專題研究,紀錄了一些零星史料之外,傅宅的過往,就像是一顆不起眼的細沙,消失在歷史洪流中。
「傅家破落很久了,房子在十幾年前都拆光,現在那塊地也荒廢,根本沒人管了,你找資料做什麼?你是記者嗎?」沈小姐還是皺著眉問。
晏予書對圖書館小姐的質問態度不予置評,但仍是很有風度地微微笑,口氣溫和有禮,「不是的,我只是來這兒度假,想順便多深入瞭解、研究一下而已。」
「哦!深度旅遊嘛!」沈小姐恍然,隨即興奮了起來,對於能貢獻資訊給帥哥這件事非常得意。「那剛剛好,你正好可以找——」
「沈姊,已經可以了。」旁邊本來一直專注在電腦上的女孩,在此時突兀開口,打斷兩人交談。她起身,對著沈小姐解釋,「病毒已經殺乾淨,連線也重新建立了,應該沒有問題。要是又有狀況,再跟我聯絡。」
平靜說完,她連多看兩人一眼也沒有,只是低眉斂目,一樣安靜地離去。
當然,她沒有察覺到,那跟隨著她背影、燃燒在琥珀色眼眸中的星火。
*** *** ***
她認識他。
應該說,她認得他的臉。事實上,就算只看過一次,應該也就很難忘記。
他有一張俊美到幾乎罪惡的臉。
而最近他在媒體上曝光的機率不少。拜競爭激烈的媒體之故,轉到哪一台,都可以在新聞裡看見這位金融財團少主的消息。
在眾多接班人、第二代第三代、青年才俊中,晏予書最近脫穎而出,成為曝光率很高的代表人物。
近看,他琥珀色的眼眸閃爍著難解的光芒,性感的唇扯起慵懶弧度,懶洋洋的笑意隱約在那線條剛硬、膚色淺褐的俊臉上瀰漫。整個人散發出來一種強烈的、驚人的男性魅力,從姿勢到表情,從他客氣的言談到審視的眼光……無一例外。
他能讓身邊的男人都為之氣短,讓女人都忍不住要心跳加快,屏息注意他。
像這樣耀眼的天之驕子,到他們海邊的小鎮做什麼?
傅海悅承認,她有些詫異,也瞄了他好幾眼——好奇之心人人有之,加上他又是那麼耀眼、吸引人。
直至他提到來意……傅海悅的心,在聽見「傅家宅院」這幾個熟悉的字眼之後,便重重沉下去。
已經有多久了?早已不記得是何時開始,只要聽見有人說起她家,傅海悅全身都會突然一僵,然後防禦機能立刻啟動,像變色龍一樣,立刻轉化成背景,躲藏起來,不讓任何人發現。
今天尤其嚴重,她特別緊張、不悅。
走出圖書館時,傅海悅覺得自己像是一根琴弦,繃得緊緊的,只要稍稍用力些,就會繃斷。
他們在她面前,大刺刺談論著她家的破落,然後沈小姐還想要把她像供品一樣,獻給一個來查資料的陌生人——看看!真是剛好,這就是傅家的女兒!有問題的話,別客氣,趕快問,問他們家是怎樣把家產敗光?房子被拆除、被迫遷移的感覺是如何?
她不知道別人會怎樣反應,不過,她的反應和以往一樣,就是低下頭,裝作聽不懂、不關心,盡量不引起注意地離開現場。
出了涼爽的圖書館,在熾熱陽光下走向自己的腳踏車,傅海悅被曬得全身發燙,心裡卻是涼涼的。她清麗細緻的臉蛋上,神色寂寥。
都這麼久了,為什麼還有人要追究調查呢?這兒又不是什麼大地方,傅家也不過曾經是所謂地方望族,而今沒落了而已,到底有什麼好說的?
而且,要追究她家的歷史,就一定會翻出她父親的事。
啊,不要再想了。傅海悅告訴自己。開了鎖,騎上她代步的工具——有些年紀卻依然堅固耐用的二手腳踏車——她毫不在乎地在午後大太陽底下慢慢騎著。
柏油路上,來往車子不多,行人更是少,鎮上相當安靜。她的腳踏車發出的喀啦喀啦響,成為這懶洋洋午後,蟬鳴之外的唯一聲響。
細細汗珠在額上、後頸聚集,她的薄T恤背後也濕了,但她不在乎,相反地,還很喜歡被太陽狂曬、狂流汗的感覺,好像可以蒸發掉一些不純淨的思緒似的。
騎啊騎,反正沒人沒車,她乾脆騎到馬路正中央,直到察覺似乎擋到人家的路了,她才謹慎地回到右側,讓後方來車通過。
不料後方來車沒有通過。
她放慢了速度,後面的車子也慢下來了,性能優異的引擎聲在她身後低低響著。
傅海悅又往旁邊靠了靠,簡直快騎進別人騎樓下。這路,讓得夠寬了吧?
車子還是沒越過,繼續跟在她後面。
騎著騎著,越騎越慢,最後,乾脆玉腿一踩,停下腳踏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