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貓一臉舒服的待在她懷中,幾近挑釁地從她的肩頭上看著他。
胸臆中,有些不明的情緒在發酵。
他一直看著她,直到她進了門,消失在圍牆之後,才將視線拉回來。
小樓內,全是他長久下來紀錄的鐵冊,透過這些成冊鐵牌,他可以知道那些被拘至無間罪人的情況。
黑暗中,無數的鐵牌在小樓中,堆砌成了一道又一道不斷向上延伸至黑暗中的高牆,它們多數都是暗沉無光的,只有兩塊,透著暗淡的微光。
數萬魂魄,只有兩個開始聽進去了。
這差事,真的很沒有成就戚。
但,他早就知道了,打從他出世,就注定了要成為這兒的看守著。
無明,你是為此而存在的。
那一字一句,迴盪在他耳邊,一遍又一遍。
從他有記憶以來,他所學的,所修習的,都是為了無間。
明知如此,那如千斤般的疲累依然無法逝去。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在這個地方,所有的事物皆是千年不改、萬年下變,他幾乎對一切都失去了感覺。
除了那在心中緩緩堆疊累積的疲倦。
那倦累在不覺中,形成了寒冰,逐漸侵蝕他剩下的知覺。
他閉上眼。
初來這兒時的抱負理想,幾乎要被消磨殆盡。
有時候,他真的懷疑自己這麼做,究竟有沒有用。
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終有一天,會在這兒化為一尊冷硬的石頭。
你一直走一個人在這裡。
她秀麗的面容,浮現腦海。
他可以看見她眼裡的同情,她柔弱的小手,彷彿還輕柔地覆在他臉上,溫暖撫慰了他心底深處幾欲凍結的那一塊。
喀——
輕微的撞擊聲響起,他一愣,睜開眼朝發出聲響的平台上看去。
只見她抱著不知從哪弄來的絃琴,在渡世台上跪坐了下來。
黑貓跟在她身邊,喵喵叫著。
「噓。」她叫貓兒安靜,一邊調整琴弦,然後試了幾個音,才開始彈了起來。
簡單、清亮的音符流瀉了出來,她的手指非常笨拙,彈奏出來的樂音幾乎是不成調的,但所有的音律和順序卻無一還漏、完全正確。
那是他吹的鎮魂曲。
他愣在當場,看著她小心卻笨拙的,彈出一個又一個的音符。
她彈得很專心,秀眉緊緊蹙著,甚至連他到了她身邊,她都沒發現。
彈到第二段時,她熟練了些,不過還是有些凌亂。
「你在做什麼?」
她嚇了一跳,停下了彈奏,抬首見是他,才鬆了口氣,抱著琴道:「我在彈琴。」
「琴哪來的?」他不記得這兒有琴。
「我和魅童要來的。」她說。
他靜靜看著她,好半晌,才又開口問。
「為什麼?」
「我想幫忙。」她睜著那雙烏黑的大眼,毫不遲疑的說:「團結力量大,兩個人比一個人好。」
她的回答,教他震懾不已。
那麼長久以來,從未有人對他說過這句話。
我想幫忙。
那麼簡單,那麼直接。
寂冷的心,莫名暖熱。
「再說,如果我不能代兄長受過,若彈這首曲子能讓他早點醒覺,我願意在這裡一直彈下去。」
驀地,胸中那無以名狀的不悅情緒,瞬間再現。
「你怎麼曉得這會有幫助?」他問。
「我不曉得。」她直視著他,坦然承認,「但我知道你不會做沒有意義的事。」
「這首曲子,也有可能是業火的刑罰。」他警告她。
「如果是的話,那它也太溫柔了。」她柔聲道:「如果是的話,你也不會如此費心的一再吹奏它。而且,每次你吹這曲子時,貓兒都會變得很乖巧,很安靜。它喜歡聽,我也是。」
他瞪著她,心緒混亂難明。
「只要能救龔齊,你什麼都願意做嗎?」
「對。」她堅定的點頭。
「即使那詛咒會從他轉世後便會開始生效?」
「對。」她抱著琴,啞聲開口,「我知道,這會讓他們不斷受罪,但沒有開始,就沒有結束。」
聽到她這般斬釘截鐵的回答,從初見她後,就不斷在胸中積壓的渴望瞬間高張。
他本欲等事情查清楚後再決定該如何做,翻案有翻案的程序,天地有規、有法,沒有規矩,難成方圓,但——
不。
別去想。
不可以去想。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秦無明,別犯下無法挽救的大錯!
他的理智如雷般在腦海裡迴響,卻無法阻止他的渴望,無法阻止他開口。
「那你留下來。」
她一愣。
「你不是想讓他重新做人?」
他想要。
他需要她。
他所有的心神都如此要求。
打從第一次從龔齊的記憶中看見她,他就不斷想起她,想起她的笑,想起她的人,想起她照耀世間的純淨與溫柔。
看著她迷惘的表情,他明知自己該停下來,不該再說下去,但寂寞和渴望卻讓他把話說完,「你留下來,我就讓他重新做人。」
「留下?」雲夢不敢相信的看著他說:「你願意讓我代兄受過?」
「沒有人能代誰受過。」他抿著唇,沉聲道:「我說過了,業火未盡,即使轉世,他必會一再受苦。」
「那……」她不解的看著他,不懂他要求她留不是為什麼。
「我可以放他轉世為人。」雖然所有的理智都在腦海裡吶喊著,要他不要鑄下大錯,但他還是看著她,將那句話,說了出口。
「但你要留在這裡,成為我的妻。」
雲夢眨了眨眼,懷疑自己沒有聽錯,可眼前表情冷硬的男人,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在開玩笑。老實說,她不認為他真的懂得什麼叫做玩笑。
「你要娶我?」她忍不住再確定一次。
「對。」
這男人簡潔但確定的回答,教她杏眼圓睜,粉唇微張。
他以為她會拒絕,畢竟這裡不像人間,也不像天界,這地方什麼都沒有。
但她看著他好半晌後,卻深吸了口氣,張嘴答應。
「好。」
他不敢相信的看著她,但她只是對著他,露出了微笑。
那抹笑,如甘露一般,再次魅惑滋潤了他。
他朝她伸出了手,她放下懷裡的琴,沒有半點猶豫的將小手擱到他掌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