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了笑,決定下次還要再來。
*** *** ***
風在低語。
花在歎息。
她的身影消失在轉角。
黑貓跟了上去,悄悄的,如影子一般。
屋外,星子爬上雲端。
他深吸了口氣,閉上了眼。
她的身影依然清晰的存在於腦海。
即使經過無數次的輪迴,受過那麼多的苦,她依然保持著那純潔、美麗的靈魂。
連最惡毒的罪人,都不自覺受她吸引,奢求她給予關注。
「她為什麼在這裡?」
他張開眼,看見澪。
她坐在吧檯外的高腳椅,擰眉看著他,先前蒼白驚慌的神色,早已不知所蹤。
「我以為你走了。」逃走了。
「我只是臨時有事。」她抬起下巴,幾乎是有些挑釁的說:「況且,我還沒喝到我的咖啡。」
「拿鐵?」
「卡布奇諾。」
他從櫃子裡拿出咖啡豆,操作著磨豆機,然後將咖啡磨成的粉,倒入虹吸式的玻璃咖啡壺中,再打開瓦斯。
青紅色的火焰燃起。
「你還沒回答我。」隔著吧檯,她終於忍不住心底的疑惑,有些焦躁的問:「她為什麼會在這裡?你不是說你不會去干涉她的人生嗎?」
「我不會。」他冷淡的說:「她只是路過。」
他淡漠的回答並未讓她安定下來。
她的手指,從方才開始,就難掩不安的敲著吧檯,發出叩叩叩的聲響。
「她家並不在這裡。」察覺自己無意識在敲桌,澪將雙手交抱在胸。
「她念的學校在附近。」燒開的水,往上攀升。
「不是在山上嗎?」
「那是國中,她前年就升上高中了。」
「前年?她十七歲了?」
他抬眼,看見她美麗的臉上,除了驚訝,還有慌亂,一絲愧疚和苦痛更是迅速閃過。
他知道她在想什麼。
澪害死她時,就是在她十七歲的時候。
「她和以前長得一點都不像。」她訥訥的說。
但她還是在第一眼就認出來了。
沒將這句話說出口,他只是淡淡再道:「她重入了輪迴,長得不像是正常的。你如果想彌補曾犯下的過錯,必須要先學會面對她。」
她縮了一下,咬著紅唇,有些惱的瞪著他,半晌才道:「我知道啦,我只是一下子沒心理準備,下次就不會了啦。」
他將煮好的咖啡倒在精緻的瓷杯中,推到她面前。
「你的咖啡。」
咖啡上有著綿密的白色泡沫。
她舔了泡沫一下,再喝了一口,咖啡和帶著肉桂香的泡沫,滑過她的喉嚨。
低著頭,她看著杯中已和咖啡混在一起搖晃的泡沫,終於忍不住再開口。
「秦?」
「嗯?」
「她真的什麼都不記得嗎?」
這一句問話,卻讓他冷靜的面具,再次出現了裂痕。
「對。」他清洗著煮咖啡的器具,回答她的問題:「她什麼都不記得了。」
男人眼裡,閃過一抹難掩的疼痛。
澪看著眼前陰鬱的男人,終於閉上了嘴,沒再開口提問。
認識他這麼久,她一直以為他什麼都不在乎。
直到白綺麗出生後,她才發現,原來,他還是有在乎的時候。
這十七年來,她常常跑去偷看綺麗,他卻沒有,一次也沒有,除了綺麗剛出生的那一天,在那天之後,他再也沒踏進白家,甚至抹去了白、楚兩家所有人關於他的記憶,刻意和嫁入白家的楚寧斷了聯絡。
他不見她,他只是暗自守護著她,將所有會威脅到她的危險,全都擋在外面,讓綺麗平安順利的長大。
她一直不甚贊同他這種作法,但在許多年前,當她寂寞痛苦得幾欲發狂的時候,是他給了她一線希望,所以面對他時,她總盡力將自己刻薄的言詞和意見吞回肚裡。
當年,初見他,她以為他是來拘她的,畢竟她犯下了那麼多的罪,害死了如此多的人,她原想也好,她之前想死都死不了,要是他能讓她解脫也好。
就算下地府,被逮至無間地獄,都比這種痛苦的絕望要好。
但他卻沒殺了她,只是替她指出了一條明路。
她曾問他「為什麼」。
他卻什麼都沒說,雖然他沒說,她還是信了他。
關於他的事,她都是後來從那只黑貓套來的。
秦和她一樣,都在找人。
靜靜的喝著那杯咖啡,雖然加了糖和牛奶,咖啡的味道仍帶著酸味的苦澀。
她和他,一個是魔,一個是神,卻同樣在世間尋覓千年。
他找到了他的,選擇了守候。
她的,則還不知身在何方……
這念頭教她又不覺焦躁起來,她閉上眼,不斷的在心底告訴自己。
不要急、不要急,會找到的,一定會找到的……
一定……
*** *** ***
午夜。
萬籟俱寂。
他來到庭院,替那些痛苦的魂魄澆水。
艷紅的花,在夜風中搖曳著,每一滴水,沾在紅色的花瓣上,都像是血,也像淚。
他可以聽到它們忿忿不平的抱怨,恨他阻止了她曾打算給予的撫慰。
它們竊竊私語著,恨恨咒罵著,無法解脫,也無法逃走。
他沒有多加理會那些惡毒的怨言,只是一株一株的澆著水,舒緩它們所感受到的灼熱。
他不怪它們,這些痛苦的靈魂渴望她是正常的,就像乾渴的大地需要水,就像人需要呼吸,就像黑暗渴望光明,就像當年的他渴望得到她一樣。
等待,是如此的長久。
時間,在遇見她以前,從來不曾有過意義,卻在失去她之後,變得異常清晰,緩慢的教他難以忍受。
每一分、每一秒,他都感覺得到,那無形攀在身上的寒鐵鎖煉帶來的負重。
鏘啷、鏘啷、鏘啷……
它們攀爬在他身上,緊縮著、絞扭著,教他幾乎無法呼吸。
在那漫長空寂的歲月中,這無形的冰冷寒鐵,總是一次又一次不斷提醒著,他所犯下的過錯。
從第一眼看見她時,他就知道她是他永遠無法抗拒的天劫。
他犯了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