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彼岸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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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

  他犯了罪。

  很重的罪。

  強求的代價,是她被打入輪迴,受生老病死之苦。

  惡業的鎖煉,從此上了身,纏繞著他,提醒著他,他犯下的罪。

  他的自私、他的貪心、他的驕傲,讓他過度自以為是,讓她為他入世、為他輪迴、為他受苦。

  他用盡了所有辦法,想幫她翻案,想讓她重回他身邊,他們卻告訴他,龔齊確實是被放了,無論有何因由,他轉生後,也確實再次鑄下大錯。

  罰已定,不可改,事因她而起,再且犯錯的水月鏡看守人也已遭謫貶,一切就此拍板定案。

  寒冰無界,廣袤無邊。

  黑色的幽泉,因他的傷、他的怨,凍結為冰。

  他被放回了無間,看守這裡的靈魂,是他的職責所在,但吹奏鎮魂曲的笛與琴,卻只是提醒他,她已不在身邊。

  如果連她都要受苦,他為何還要救那些罪人?

  笛,在他手中凍結,化為晶亮的粉塵,消散。

  所以,你放棄了?

  聲,輕輕,如水。

  他回過身,卻未見人。

  但,未幾,一人從暗黑的冰上而來,緩緩定過凍結的幽泉,穿過滿佈寒霜的渡世台,上了萬業樓,來到他面前。

  他見過這人,在天界。

  她是百花夫人,掌管世間所有的花仙,雲夢之前便是在她身邊修行的。

  夫人看著他依然攤開,卻已空無一物的掌心。

  「所以,你放棄了?」

  他抿唇不語,握緊了拳,將拳頭縮回身側。

  她微微一笑,並不介意,只是轉向案桌,伸手撫觸那盆已枯萎凋零,只剩枯枝的花。

  花兒的殘枝因外在的動搖而斷裂粉碎。

  「這是你和她的天劫。」她說。

  當殘枝碎裂,在那殘花枯枝下,生命,卻也因她的碰觸從土壤裡,再次萌芽。

  「沒有誰能代誰受罪。」他瞪著她,「那是我的罪。」

  她抬起頭,看著他。

  「也是她的。」

  花盆中的嫩芽,在轉瞬間,仰天伸展,新生的枝芽,綻出了翠綠的葉,長出了粉色的花苞。

  他看著一片又一片逐漸舒展開來的花瓣,心痛得幾乎無法呼吸。

  夫人凝望著他,柔聲道:「她不該擅闖無間,你不該私放罪魂。天地有法、有規,再大的錯事,你都應如今日一般,從正道而行,若無初始的隱瞞,豈有後來的錯判?」

  他不甘,卻無所可辯。

  嬌嫩的小花,在他視線中模糊起來。

  輕輕地,她再重複問了一次。

  「現在,你放棄了嗎?」

  他閉上了眼,卻看見雲夢認真的小臉,聽見她溫柔但堅定的聲音。

  我想幫忙。

  她說。

  她照顧每一朵花,她珍惜每一個生命,甚至試圖拯救罪惡深重的靈魂。

  我想幫忙。

  他張開眼,看著夫人,啞聲吐出一個字。

  「不——」熱淚,在他睜眼時,滑下臉龐。

  「我不會放棄。」滾燙的淚,滴落。

  剎那間,冰裂雪融。「好。」夫人微微一笑。風乍起,拂過他的淚,那陣風,卻未如以往一般冰寒。風,是暖的。他回首,窗外,凍結的幽泉已融,而向來平靜的渡世台,卻發出奇怪的嘎吱聲,跟著台上竟紛紛綻出了綠芽。

  數也數不清的豆大綠芽,奮力鑽出玄色木台,為數眾多的它們在和煦的暖風中,痛苦的生長著,憤怒的咆哮尖叫著,然後開出了一朵又一朵,奔放張狂又鮮紅如血的花。

  「一朵花,是一個罪惡的靈魂。」

  他聞聲回頭。

  「我不能幫她,但能助你。」夫人溫柔的看著他,「從現在開始,無論你在哪,它們都會跟著你,不再受限於無間。」

  「不再……」他震懾的看著夫人,語音沙啞的問:「受限於無間?」

  「對,無論是在天、在地,抑或是……」她意有所指的柔聲道:「身在人間。」

  他渾身一震。

  「我可以去找她?」

  「可以。」她提醒道:「但你要知道,她早已忘了。」

  「沒關係。」他斬釘截鐵的說:「我會記得。」

  「這不是一條好走的路。」

  「我知道。」夫人露出淡淡的微笑,朝他微一頷首後,這才轉身離開。渡世台上,已開滿了火紅的花。花兒在風中搖曳著,呻吟著,哀泣著,咆哮著……它們很吵。真的很吵。但,他一點也不介意。無論是天、是地,抑或是人間,他都會帶著它們,找到她。

  第九章

  紅花,在風中搖曳著。

  暗夜裡,光影閃動,讓他從回憶中驚醒。

  窗外,街燈下,黑貓悄然出現。

  它優雅行來,無視花兒們的騷動,穿門而過。

  他沒想過會再見到它,他以為它發現她之後,就不會再回來了。

  「很晚了。」他看著它說。

  它跳上了吧檯,瞇起翠綠的眼。

  「我知道。」它張嘴,口氣不善的開口說了人話。「我知道你早就找到了她。」

  他冷冷看著那隻貓,一語不發。

  「但你瞞著我,也不靠近她。」黑貓在吧檯上坐下,哼聲道:「你沒料到她會自己出現在這裡吧?」

  他還是沒開口,只是開始整理吧檯裡的用具。

  「我知道你在打什麼主意。」它仰起了頭,搖了搖嘴邊的幾根胡,冷笑。「我看到她的兄弟了。沒錯,就是那對雙胞胎。我認得他們。」

  他將晾乾的叉子、湯匙、玻璃杯、咖啡杯,一一收回櫃子裡。

  它歪著頭,翠綠的大眼,閃著狡獪的光芒,「你以為安排了他們守在她身邊,就不會有事了嗎?那是不夠的。」

  洗淨了器具,掛起了抹布,他拿起遙控器,按下鐵卷門的電動開關。

  大片的玻璃窗外,鐵卷門緩緩降下。

  誰知,就在這時,它搖著蓬鬆的尾巴,冷冷的說了一句話,打破他臉上平靜的假面。

  「她在哭。」

  他猛然一僵,視線,終於再回到它身上。

  他知道它會說話,但這傢伙幾千年來,也沒和他說上一句話,誰知道,它忍上那麼久,第一次和他說話,就說得如此溜,那麼狠。

  「哭著作夢。」

  它傾身,小聲地、緩慢地,像在訴說一個秘密。「我想她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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