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少央,絕對不是個只知打仗的莽勇武將,他懂得尊卑禮儀,有寬厚襟懷,褪下戰袍,他是謙謙君子,行之有度。
這,就是世人眼中對他的評價。
今日,皇帝設宴御花園,一來為他接風洗塵,二來慶功,犒賞勞苦功高的將士們。
皇帝賜酒,不得不喝,衛少央小酌幾杯,不勝酒力。
「衛卿,你醉了。」皇上凝視他略現的少有醉意。
「臣該死,貪杯失態。」
「得了!今夜擺宴本就為慰勞眾將辛勞,大可暢飲尋樂,何罪之有?」
皇帝派遣貼身侍兒、護衛五、六人,一路護送他返回將軍府,那樣的看重與愛護之心,滿朝文武恐怕還找不出第二人。
回到將軍府,由僕人接手伺候事宜,那貼身近侍說了:「衛將軍,皇上對您可真是偏寵了。」
連皇帝的御用侍兒都派來沿路照料,分明不將他當外人了。
「勞煩公公回宮後,代衛某謝過皇上。」
「小的知道,將軍您就好生歇著吧。」宮裡的侍僕、隨從離去後,管家擰了熱巾子替他擦臉。
「將軍,您今晚喝多了。」沒見過將軍連路都走不穩的樣子呢。
「是啊。」他向來律己甚嚴,今夜,可說是放縱了。
接過巾子,他睜開眼,揮了揮手。「下去吧,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管家點頭,像是也習慣了這個不愛人侍候的奇怪將軍。
不一會兒,衛少央坐起,下了床,步履依舊沉穩,清亮眸底醉意全無。
他其實沒有醉,或許說,不足以醉到失態。
推開窗,讓沁涼的夜風吹散些許酒意,想起席間,皇上有意無意的暗示。
「愛卿也二十有八了吧?這般年少英雄,想嫁你的閨女怕是多得要擠破將軍府大門了。」
前年,皇上便已暗示,有意將皇妹九公主下嫁予他。那時,北方戰事告急,他可以拿「社稷長治久安為重,個人小情小愛不足掛念」為由,理所當然辭謝皇恩。
「朕九皇妹亦是天姿國色,才貌雙全……」
而今,皇上二度提起,再推托下去,怕要成了恃寵而驕、不識好歹了。
他不得不佯裝醉態。
不得不。
「不知何等絕世佳人,才攀得上愛卿眼界?」
腦海,依稀又浮現皇上略帶奇惑的問句,他閉上眼。「絕世……佳人嗎?」
他也想知道,她在哪裡?
不是不曉得,自己在眾人眼中,實為異類,權勢、富貴、聲望,樣樣都有了,卻不懂得及時享樂,不上酒樓,不玩歌妓,皇上賞賜過美人數名,全讓他安排出府許配他人,數年來清華自守,究竟,他在等什麼?盼什麼?
不,他沒等什麼,也沒盼什麼。
「我,也曾什麼都沒有。」
正如他那日在長安街上,對男孩說的話,他,曾經什麼也沒有,什麼也不容期盼,至今依然。
「我信你。」
短短三個字,曾經,有個人也這樣對他說過,不嗤笑他的癡心妄想,而是堅定、支持地如是說。
是那個人,成就了今日的衛少央。
此時此刻,御花園內,依然絲竹歌舞,通宵達旦吧?只是啊……
他歎息。繁華褪盡,他只覺一身寂寥。
一身,無人可慰的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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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陞官、封侯之外,皇上的賞賜也相當可觀,各式奇珍古玩、絹帛玉飾一一送進將軍府,擺滿了廳堂。
好不容易,奉旨宣讀的公公念完長長一串的禮單,衛少央接旨謝恩。
瀏覽過滿廳的奇珍異寶,玉如意、龍鳳玦、夜明珠、麒麟古玩、翡翠鴛鴦釵、湘繡蘇繡蜀繡等織工巧致的珍貴絲綢,更別提一斛質地通透、大小均一的珍珠,有多麼難得了。
這全是皇上的賞賜,管家都看傻了眼。
其中,還有一把古劍。他輕輕抽出劍鞘,劍身綻放之光芒清冽如冷泉,燦燦如日陽,劍柄所雕鏤之七星運轉深邃而絕妙,他認出,這是把稀世名劍,吳越五大名劍之一--純鈞。
「寶劍贈英雄!足見皇上對將軍的期許重托啊!」贈寶劍、封為護國首將,不正是要這頂天立地的英雄漢,以手中名劍,護衛國家社稷之安寧嗎?
衛少央輕輕一顫,收劍回鞘,靜默著。
皇上厚恩,他自是懂得,不巧的是,他身邊亦有把吳越名劍--湛盧。
那把劍,通體湛墨,看似無奇,卻是削鐵如泥;看來不帶殺氣,卻又無堅不摧,浩然沉毅。相傳,那是把仁道之劍,君有道,劍在側,國興旺。
是那把劍,陪伴著他從沒沒無聞的小小兵卒,到今日赫赫威凜的將軍之位,多少次生死關頭,他含著一口氣,身邊伴著的只有這把湛盧劍;多少個寒寂歲月,他不以為苦,握著手中的劍,他便有熬下去的力量;多少年兵戎生涯,顛沛流離,用一身的傷,一身的血,只為了那句話--寶劍贈英雄。
為了證明,她慧眼識英雄;為了不負,她贈劍的期許。
這是多年來,支撐著他唯一、且不變的信念,以生命去護著,有她的國土。
不負她。
這是他,唯一能回報的。
若有朝一日能再相見,他唯一想問的,只是這麼一句--
小姐,今日的衛少央,可有令你失望?
「將軍?將軍!」連聲的呼喚,將他恍惚游離的思緒喚回,這才聽進管家的請示。「這些該如何處置?」
雖說將軍府戒令森嚴,但放置這些價值連城之物,著實也太招搖了些,何況將軍向來不愛奢華,對府裡的擺設佈置也是一切從簡,這些年來,將軍唯一執著的,應該是植了滿園的梅樹吧!
在老管家看來,將軍在臘月隆冬時,流連於滿園梅樹下,癡眷忘情的模樣,遙勝於收藏奇珍古玩千萬倍。
衛少央聽進了,看著滿室奇珍,而其中又以珠釵玉飾居多,他暗暗苦笑。
皇上就這麼積極暗示他,這將軍府缺了個女主人的事實嗎?泰半的綾羅綢緞、珠釵玉珮,都是用來妝點佳人,他一介男兒哪用得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