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初更,圓月融融,亭內仍是懸著夜燈,可以很清楚地看見她滿面異常紅暈,抱著酒壺在喝酒。他眉頭一攏,又看見桌上棋局正下了一半。
「舅舅,你坐啊!」她朝他瞇眼笑著。
他落坐在她身邊,要拿過她的酒壺,她扁扁嘴,咕噥:
「就這一次,這一次嘛,不然你替我喝。」她耍賴地遞到他面前。
他接過,毫不考慮地一飲而盡。而後,他以手背擦過她紅咚咚的燙頰,又將她涼涼的雙手包在掌心裡。
她嘿笑兩聲,低聲道:
「舅舅,這真像夢,是不?是不是中了血鷹,也會有幻覺?打我中血鷹後,傅臨春竟肯跟我好了!」
「這不是夢。」傅臨春溫聲道,見她愈坐愈靠近,不由得多看她兩眼。
她嘻嘻一笑,有點稚氣地:
「舅舅說不是夢就不是夢……」她瞇眼,看著他。「傅臨春?」
「嗯?」他等著。
「你說,你在聞人莊一個月,跟個什麼江湖女俠……難道你都沒有感覺?」
傅臨春望著她。近距離下,她細長的眼眸藏著月光,他輕輕吻上她的嘴,她本來已經合上眼,開始回吻,忽地她眼眸一張,又退回她的位子,咕噥道:
「我在作夢吧?舅舅你別亂親我!被傅臨春發現,他會把你滅屍!」唇舌有點火辣辣,像是大火燒過,讓她腦袋又是清楚又是混亂。
他不以為意她把他誤認是別人,道:
「我一直在等妳開口問,妳總算問了。我一向只喜歡吃自己碗裡的好菜,其他人的碗有什麼菜,我可一點興趣也沒有。」
她睫毛扇啊扇的,眼珠亂滾,低聲道:
「本來你碗裡也是沒有菜的,你要再挾好菜,也是可以的。」
「我千辛萬苦才把我想吃的菜色給挾進碗裡,這菜活蹦亂跳,我不拿筷子壓著她,她還會跳出碗裡逍遙去,我哪來餘力去看其他人的碗?」
不知道是不是醉得過頭,她連耳垂都紅撲撲的,整個人像是一團小火焰,她看看桌上棋局,又看看他包著自己的大手,慢慢垂下眼,細聲道:
「舅舅,我唱首歌給你聽好不好?」
他沉默一會兒,柔聲道:「只要妳肯唱出心裡的話,我都會聽。」
她盯著他的手,輕聲哼唱:
「哥哥啊哥哥,曾經拿著一把刀,親自砍進我心口……舅舅,其實我不怕雷打死我,也不覺得我有錯,傅臨春更沒有錯,我只是會老想起那天。他是天、我是地,天地哪來的機會相愛?」她聲音微地沙啞,踢掉鞋子,讓一雙赤足一塊踩在石椅上。
「我喝口酒,好不好?」她想要抽手,卻發現搞了半天,這雙大手不是讓她溫暖的,而是用來控制她拿酒的動作。她一臉苦命,又笑咪咪地偏頭,醉眼朦朦地凝視棋局,歎道;「從小我在市井生活,要發誓,隨隨便便,從來沒當真過。就除夕那一天,我以我全部的心意起誓,如果我再喜歡傅臨春,我一定遭天打雷劈,老天絕對不要寬待我!現在我還是忍不住跟他在一起了……嘿嘿,舅舅,老天何時來打我呢?」她半醉半醒,腳趾自己玩著蜷縮的遊戲。
「老天若打了妳,也連我一塊打吧。」傅臨春一字一語,慢慢說道。
她猛地抬頭。
傅臨春目不轉睛,沉聲說道:
「話都出口了,我沒法收回來,但若雷要劈妳,第一個一定先劈過我。」
她聞言,眼淚嘩啦啦地掉了下來。
「王八蛋!舅舅,你也看出來了,是不?每次他老躺在我背後,還不要臉地抱著我,第一次我想他真是把我看得很隨便,後來我才明白他在我背後,雷要從窗口劈進來,一定先劈他。你說他過不過分?跟我玩這陰招!」她又要抽手,他還是緊抓著不放。她咒罵一聲,道:「你不放手,我怎麼擦眼淚?」
「我一放手,妳便會拿妳桌下的酒喝了,我怎麼放手?」
「……他娘的,我找個男人來管我做什麼?」
「我偏喜歡有個姑娘來管我。」
她滿面紅紅,分不清是酒醉還是挨不住他的話,她含糊地說道:
「那把刀,我不想拔了!不管我配不配得上你,現在你是跟我在一塊的,它日,我不喜歡你了,我就拔了。」
「我個性散漫,妳可要多多關照了。」
她瞪向他。「舅舅,你笑這麼高興,做什麼?」笑得像朵燦爛的春花聽!
傅臨春眉目如春水,笑得開懷無比。「妳若把心裡的事全吐露出來,那便是表示妳有心忘記不愉快的過去,我等了多久啊,自然是喜不自勝的。」
「……」總覺得她有點居下風了,她眼珠子骨碌碌轉,醉聲道:「舅舅,你放開我吧,咱們來下棋。」
傅臨春看她捧過棋盤,搖搖擺擺地想奔進房裡,但她赤著腳,他立即提她一把,讓她輕鬆抱著棋盤。
她以肩抵開門板,嘻嘻一笑:「舅舅,外頭天冷,進屋裡下吧。」
「妳讓舅舅跟妳進房?」
「……大妞,外頭天冷,進屋我教妳下棋吧。」
「好啊。」傅臨春深深看上她一眼,而後慢吞吞關上房門。
城裡街會人山人海,有著每年喜氣洋洋的年節氣氛,至於她的老窩裡——
她酒喝太多了。明明面前的棋局很正常,但她糊糊的腦袋就是每步都錯!
她撓撓臉,覷見他露出微笑。這微笑,分明是勝券在握了,她豈能輸掉?於是,她一把抓了五顆白子。
傅臨春抬眸望著她。「嗯?」
五顆白子全數落入她的肚兜裡。她一臉無賴,嘀咕道:
「耍無賴我也很在行。」本來想下贏他,再施展她的陰招,但明顯的,她醉酒誤事!要是她真輸給這個每下必輸的傅臨春,她一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的!
她踉蹌地撲上床,幸虧傅臨春及時托住她,她眼明手快,硬是抱住他,讓他一塊跌進床上。
雖然,她有點懷疑他是順勢跌下來的,但,不管了,繼續照計畫進行。她試了幾次,要把床幔放下來,但始終撲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