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啜泣著,委屈咀嚼,鼻涕眼淚全跟著肉粥一起吞,狼狽透頂。這副毫無防備的真面目,沒有人見過;只有他,常常目睹。
「班,我們回台灣公證結婚。」
「要辦不如去美國辦。」對他更簡便省事。
她沉默了好一會兒,神思縹緲,以緩慢的咀嚼作為無法言語的掩護。
「我只是跟你開玩笑的。」她淡淡拋出誘餌。
「我想也是。」他笑得好輕鬆,緊蹙的眉心也融化了。「天曉得你是一時在發什麼神經,拿這種無聊話題窮開心。」
她釣到的回應,尖鉤反刺回她的心。
「不吃了嗎?」
「再吃我會吐。」
原先的嬌慵,頓時恢復警戒的傲態,不屑他的紆尊降貴。
隨便她了。他慨然起身收拾,讓她自己去拗脾氣,恕不奉陪。
「是你抱我回房裡的嗎?」她追到廚房前逼供。
「你在講什麼?」沒頭沒尾的。
「我之前本來想出去走走,卻在電梯前——」她霍然警醒。「走到電梯前很不舒服,就又折回來了,可是還來不及進門就倒下去。」
他一手扶著流理台側身回瞪,一手抆腰恐嚇。「作完了你的大頭夢,麻煩快點去洗個熱水澡,不要因為吃完發汗又再度著涼。」
「可是……」
「睡昏的人是你,可不是我。我甚至懷疑你現在到底醒了沒,還是在夢囈。」
「所以你沒有抱我回屋裡?」
「要我現在把你抱到浴室去嗎?」他挑眉挑戰。
「算了。」她認命地放棄,不想再跟他耗。
亂七八槽怪力亂神的事,她也沒興趣探究。自己再想想,實在無聊透頂。但是,好像忘了什麼很重要的……家裡有關的……
途經客廳,驀然發現一張被人忽略的小紙片,壓在碩大的骨董紙鎮下,震懾到地。是她出門前留給他的字條!猛然間,她腦中閃掠苦苦想不起來的關鍵——班哥這樣等於犯了家規,走要受罰的!
第七章
她對結婚的事是認真的。
他覺得要辦不如在美國辦,好,聽他的。他還以為她在開玩笑,其實在開玩笑的只有他自己。為了要盡快赴美辦理,她連迫切期望的返台計畫都甘願放棄。所有的堅持,都因為他而全然改變。
她不在乎。為了他,她願意。
打電話回台灣,告知家人她要赴美結婚的事,只有爸爸有反應。他好生氣,她從未經歷過溫文儒雅的父親,會有這麼激動的一面。他好生氣好生氣,讓她為此哭了好久。至今只要一想起,淚仍會倏地滑下臉龐:會突然很渴望回家,卻再也回不去。
爸爸發了好大的脾氣,堅決不認同這種兒戲。
爸爸真的很愛她。
「喂?我小惠。你不是說想來日本玩嗎?那就趁我離開前快點來吧。」
她收拾著自己稀稀落落的行李,同時跟遠方的好友告知喜訊。她這才注意到,自己的行李好像總是很少,牛仔褲和運動衫,就夠她走遍天下。班雅明買給她的滿櫃華服,別說是穿了,絕大部分她連吊牌都還沒拆。那種衣服,家裡已經一大堆,懶得帶。
「我也不確定會在美國待多久,看他了。」至少她沒有長住日本的興趣。「前一陣子我重感冒,躺了好多天,根本沒辦法回你Email。」
OK,一個登機箱就可以解決!
「我不回台灣了,尾牙的事,全權放手專人去辦。」
為什麼突然改變這麼大?因為愛吧,讓她的生命連同價值觀,都轉為以他為中心。
「如果忙,就不用勉強來。你需要買什麼,我幫你從這裡寄過去。」這句好意,讓她足足抄了半個多小時的購物清單。
天啊,這麼多。
她掛了電話,才開始傷腦筋。這下該從何買起?
正打算出門替朋友瞎拚,在電梯門敞開的瞬間,她怔住輕快的腳步。電梯內的鏡面,反映出她身後不應該存在的第三扇門。
又出現了?
猛然回頭,確實如此。電梯門默然合上,全然沉寂。
門扉微敞,卻不見那位親切的大男孩。
四下無人。雖然光天化日,可是最近濃雲很重,總是陰陰沉沉的。寒意很深,卻不下雪。是暖冬或天氣異變?
要不要進去?
那次之後,她試過幾次,都找不著有第三扇門。會不會她又在做夢?或是嗑了感冒藥的緣故?
有風拂掠,令她怔仲。風?
完全密閉的高聳華廈,哪裡來的風?而且這風很清,有淡淡的香氣,很優雅的芬芳。不是暖暖的桂香或檀香,而是疏冷的鳶尾或茉莉,隨風飄逸。
好舒服的味道。
門內沒有什麼奇特的,和她所住的那間格局大同小異,不過擺設品味獨具。她是不太懂這些中國風的古典路線,但感覺很簡練,質材上等,功夫全花在細節裡。她沒有能力分析這些精妙之處究竟何在,她只知道這一切沒有眼睛所見的那麼簡單。
然後,她看到了他。
嚴格說來,她並沒有看到他,因為客廳深處,他背光而坐,身後的落地大窗外,陰霾白晝,說亮不亮,有些昏暝。
這大概是她見過最美的剪影。
他應該是坐在有扶手的東方大椅上,穿著下擺及踝的唐裝,悠然蹺著一隻腳,很是閑雅。由隱約的輪廓可以想見,這人俊美非凡,而且年紀應該不過三十,並不如她預期的「四爺」那麼……
「十九不在,怠慢了。」
面對面地聽他細吟,震撼力更甚於遠在門外的傳揚。他是誰?
「班雅明要跟你赴美結婚了?」
平平淡淡一句話,扎扎實實地刺到她的要害。他不是問「你要跟班雅明赴美結婚了」,而是倒過來問,戳破了連她也未曾察覺的自欺欺人。
她是要跟班雅明到美國去結婚,班雅明卻從未正面回答過,他會跟她到美國這麼做。這樁姻緣,目前為止,只有單方面在動。
小臉陡然羞紅,無地自容。
「很抱歉,我不是有意為難你,而是班雅明向來隨興,很多事都不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