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先前告知的喜訊,如今一字不提,彷彿原本就是在唬爛而已。
至於工作,她答應死黨的邀請,合組工作室,再找幾個哥兒們助陣湊人頭。表面上是接些小案子的小團隊,私底下看個人興趣:去玩自己的偵探遊戲,或去販賣商情資訊,或做無形資產及股權價值評估等。反正大家各有各的強勢背景,要玩大的還是玩小的,都游刃有餘。
不過他們都有著心照不宣的共識;日子過得去就可以了,野心全塞在垃圾桶裡。
但跟小惠比較親近的人都感覺到,她不太對勁,卻又說不具體到底哪裡不對勁。她看似很混,成天摸魚,實則工作狂般地拚命;盡情地賺、盡情地散。
最驚悚的紀錄是,她以玩期貨賺來的錢,買了一輛保時捷,再開出去把它撞爛,自己逃逸無蹤,卻害慘了車子掛在名下的好友。
她玩什麼都好,就怕她玩的是命。因著這份愛玩,關於她的流言就愈來愈不堪。她的不予理會、懶得澄清,加速了她社交形象的腐爛。
還有一點,比較麻煩,就是她先前跌斷的門牙,不時會嚴重疼痛。
去看過醫生,診斷結果是沒問題,癒合狀況十分良好。但她明明就是會痛,痛到無法進食、無法安睡。醫生只開了止痛藥,就算了事。
真混。反正又不是醫生在痛,他當然無所謂。
大家還說,小惠更俏皮了,或許這也是她變漂亮的原因。不過說她皮,不如說她痞,對於委託的案件異常活潑,但一個人埋首在電腦前的時候,卻極度智障。她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龐雜的數字裡,現實生活中則連個漢堡也會吃得零零落落,掉得滿身都是。
心不在焉。
但那些是工作時的光景。一個人回到住處時,那又是另一個自己。
牙齒痛得好嚴重,傷口似乎從未好過。
這種痛很可怕,痛到摧心裂肺,整個人都蜷成一團了也沒得逃避,無法減輕。
她痛到夜夜難眠,痛到涕泗縱橫,眼睛腫到無法戴隱形眼鏡,只好改戴厚重的書獃眼鏡上班,結果被新來的工作夥伴欣心炮轟,嫌她實在懶散透頂又俗到不行。
可可和孔佩都很不爽欣心的聒噪,可是她還滿喜歡欣心的。而且只要有欣心在,她就不用費力說話,安靜聽就好。
傷口卻還是沒有好。
這種痛,說也沒用。誰能幫忙承擔?沒有,只能自己忍受,綿綿長長而又孤獨的折磨。
醫生開的止痛藥根本不夠。
午夜時分,她的身體常會焚燒難耐,寂靜地朝遠方呼喚,彷彿身體它迫切地需要救援。自救也沒用,這身體很任性,只有一個人可以救得了它,也只允許他來救。
他卻已經遠去。一如他所說,她要是離開他,大家就各走各的。他倆的事,都與彼此無干。
但她後悔了,她想回頭,想孬種地再一次挽留。不管那樣的自己多卑賤醜陋,她都不在乎了。即使像出廉價的爛戲,她也甘願趴在地上、抱著他的腳踝被拖著走。
她不要和他分開。
傷口很痛。
到底還要痛多久,傷口才會好?她已經痛到煩、哭到膩了,狀況卻毫無改善。
十九曾打電話找她,告知一些事情,她卻滿腦子想的都是班雅明,根本沒在聽。她得費心竭力地壓制激切的衝動,避免打斷十九,咄咄追逼:班雅明現在在哪裡?有沒有刺探她的消息?有沒有提過她?有沒有說要來找她?或者是企圖跟她復合的跡象?
十九交代完事情,幾句問候,就斷訊了。
她的隱隱期望,也斷了。
真是受夠了這沒完沒了的疼痛,痛到真想再拿頭去撞樓梯一次。
醫生一點都不瞭解她的痛楚,只給她吃好玩似的止痛藥。問題是,吃了也沒用。還是她吃得不夠?
疼痛逐日加重。
這一天,她照例是在疼痛中醒來,可是天花板很怪,房間的擺飾也很怪,不像她的住處。
「小惠。」
「終於醒來了!」
工作室的好友們擠在她床釁,熱切得害一旁護士難以更換點滴袋。
你怎麼會被搬到醫院來?
外面的人都說,她這是自殺未遂;懂她的人都說,她這是犯了迷糊的老毛病,才吃了過量的止痛劑。這號稱不傷胃的止痛劑,其實很傷肝,她的一口氣大量服食才造成了急性肝中毒,不是尋短。
大家對她真好。
她應該要快點振作起來,別辜負了他們的好意。可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她真的站不住,再也撐不住……
為了避免耽誤工作,請大家別再來探病了,也減輕她的心理負擔。她也嚴禁大家告知她家人,她現在的慘況。讓她一個人靜一靜吧。
倒是有個白嫩圓滾的胖妞,每天下午會到各病房探訪,說是來傳福音。
她沒興趣。總是胖妞笑瞇瞇地說她的,小惠懶懶地發她的呆,沒有交集。
她家裡是做生意的,什麼都有在拜,不差胖妞推銷的那個上帝。
「上帝的意思是,我們只能拜它一個,不能花心地拜這個也拜那個。這種專一,就好像我們天生地對感情要求專一,是一樣的道理。」
笑死人。「這也未免太專橫。」
「要你所愛的人單單只愛你一個,會很專橫嗎?愛本來就是要專一的呀。」
沒來由的怒氣,沖塞她的腦門,破壞她的心如死水。
「你的論點毫無根據!你所謂的愛本來就是要專一,在實際上也根本不可行。這些全是空洞的道德勸說,說好聽的而已!」
「不會啊,而且我的論點有根據喔。」胖妞還是笑瞇瞇。「如果你對萬物的起源是採取進化論的立場,那人類還真的跟畜牲一樣,沒什麼專一的愛可言,只是生理性的交配而已。但是學界早就自己坦承進化不足以成為理論,只能說是無法證實的推理或信念,這信念的結果是把人降格為畜牲,去認猴子做老祖宗。」
「為什麼跟我說這些?」她這種人不是最熱衷推銷神愛世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