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名年過半百的老者走近一間民房外,定下步子端詳。
房屋的大門敞開,懸掛的靛藍布簾隔絕屋內情景,屋外廊簷下排列了十數人,或坐或站,不是氣色欠佳,就是身上帶傷,一見老者接近,原本閒聊的聲音頓時停住,全都驚訝地望著老者。
這個村落的土地,全屬端木府上所有,而大半的居民,皆靠向端木府租耕農地過活,對於只要出現就和收取佃租劃上等號的馬總管,自是再熟悉不過。
「馬總管,請問有什麼事?」其中一人乾笑著,鼓起勇氣問。
「別擔心,不是找你們。」馬總管瞥見幾個欠租的人心虛地別過臉去,有要事在身的他現下懶得追討。「韓大夫在嗎?不介意我先進去吧?」雖是詢問,卻是一撩衣擺,直接走上台階。
「當然、當然。」哪有人敢違背?都是忙不迭地點頭答應。
馬總管在門框輕敲兩下,隨即掀起布簾走進,室內稍暗的光線讓他一時間無法適應,微瞇了眼,才看清裡頭的狀況。
一名白衣女子坐在窗邊,自窗欞透進的日芒將她籠罩,娟秀的臉龐帶著溫柔的微笑,對他的闖入連分心投去一眼都沒有,心無旁騖地為眼前的人搭脈診斷。
反倒是接受診斷的老婦慌張站起。「馬、馬總管……」在欠租名單上列名已久,見了他比見到閻羅還害怕。
「張大嬸,您這樣脈象會亂,坐著吧!」白衣女子嫣然一笑,輕輕將老婦按下。
老婦手足無措,見馬總管頷首,這才坐下。「韓大夫,不好意思……」老婦歉道,一雙眼仍驚懼地直往馬總管瞄。
見狀,韓珞輕歎口氣,揚起的唇辦有著淡淡的嘲弄。方才張大嬸的脈象還微弱得幾乎難以辨明,結果馬總管才一出現,整個血脈就變得活絡,端木府還真是好大的本事。
「等我一下。」完成診斷,韓珞輕按了下老婦的手,起身往後頭的藥櫃走去,俐落地秤藥、包藥,不多時已拿著藥包旋回,交給老婦,細心叮嚀。「煎服的方式和之前一樣,如果可以的話,多點時間歇息,別太操勞,知道嗎?」
「知道……」接過藥包,老婦的手在破舊的衣上直抹,神態忸怩。「韓大夫,那個……」
不待她說,韓珞已體貼地打斷她的話。「沒關係,您方便時再拿來就成了。」
「謝謝,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老婦抱緊藥包,不住鞠躬。
韓珞微笑,並未客套推拒,因她知道若她連這點感激都不接受,只會讓老婦更加愧疚。目送老婦退出布簾,她才轉頭看向一旁靜候多時的老者。
「馬總管。」韓珞點頭。早認出來人的身份,但她只想先為患者診斷,所以不曾分心招呼。「您來,相信不是來找我看病的吧?看您氣色挺好的。」
「托福。」馬總管走到她身旁坐下,臉上的笑容有些不自然。「我想,韓大夫是個聰明人,我就不跟您迂迴了。」
「您直說無妨,」韓珞掩唇笑道,晶瑩的美眸閃過一抹黠光。「上回去拜訪馬總管,我不也開門見山?客氣什麼呢。」
聞言,馬總管的老臉有些尷尬。
打從韓珞在一個半月前踏進這個村落,消息靈通的他馬上得知此事。她為村民診斷、配藥,且讓村民一再拖欠醫藥費,雖不曾和她打過照面,但對這個深受村民愛戴的女大夫,他可是抱有極大的好奇。
直至上個月末,兩人才第一次見面。韓珞上門與他洽談,希望身為端木府總管的他能作主資助一些銀兩,好讓更多因病困苦的村民得以寬心就診。
她不咄咄逼人,也不卑躬屈膝,只噙著暖人的淡笑,用溫柔的語調分析這筆支出的利益得失,讓人忍不住就想點頭答應。
只差一點點,就那麼一點點,他頭幾乎點下去,偏,他那時正為了主子的事煩心,一句送客,結束了那次的對話,結果風水輪流轉,現在有求於人的換成是他。
「那次我心裡煩著事,如有冒犯的地方,還請見諒。」馬總管立刻站起道歉,能屈能伸,讓他得以爬到端木府別莊總管這個位置。
「別這麼說。」見他放低姿態,韓珞笑道,沒再拿話揶揄。「外頭等著看診的人很多,您進來時應該也瞧見了,我時間不多,您的來意就請直說吧。」
「相信韓大夫應該知道我家主人的事。」
這問句,讓韓珞挑起了眉。端木柏人的事喧騰了整個京城,隨著醉月樓的事件不住流傳,她怎麼可能不知道?
醉月樓原為京城聞名的青樓,卻因皇上寵妃娘家的滅門事件,與江湖上專擅使毒的羅剎門有了牽連。端木柏人為前任宰相之子,與當今太子交好,他堅持醉月樓與羅剎門勾結,率領御林軍前往拿人。
後來有人搜集證據上呈皇帝,證明罪首另有其人,一夕之間,醉月樓人去樓空,同時,端木柏人因不明原因雙腳癱瘓,再無法站立。原因眾說紛紜,其中最為玄妙的,該是他錯怪醉月樓而遭受天罰的傳聞。
這段時間,端木府及太子費盡心思尋求名醫救治,卻沒絲毫進展。之後聽說端木柏人遠離京城,遷至別莊休養。
端木府產業眾多,別莊不計其數,端木柏人究竟到了哪個別莊,無人知曉,一下聽聞在北,一下聽聞在南,甚至連乘船東渡蓬萊島求仙的消息都出來了。愈漸渲染的傳聞,將醉月樓和端木柏人全幻化成了傳奇。
只是——端木柏人又干她啥事?韓珞眨眨眼,聽出那句簡單問話裡的不尋常。「馬總管該不會是指……端木公子在這兒吧?」
「韓大夫果然冰雪聰明。」馬總管驚訝只一句話,就讓她勘破玄機。主子會挑上這間別莊休養,也讓他詫異不已。這裡雖不至地處偏遠,但離京城至少有幾百里路,除了主府的大總管偶爾前來巡視外,那些身份尊貴的主子們,他根本連見都沒見過。